第壹千四百七十壹章 犧牲

　　當血火之中的戰爭洪流呼嘯而來的時候，槐詩卻不由得微微失神。
　　回想起道別之前，艾晴對自己所說的話語。
　　“有可能的話，槐詩，我希望妳能夠手下留情。“她說，“盡量不要殺死所羅門，能活捉或是俘虜的話最好。”
　　槐詩愕然。
　　並非是是吃驚於這個要求的難度，而是詫異於艾晴竟然會提出這種近乎門外漢壹般的要求。
　　對所羅門這樣的敵人留手，別說留手，只要留他壹口氣在，都會有無窮禍患。
　　“那樣程度的敵人，很難留手的吧？”
　　槐詩無奈：“這個要求未免過於強人所難了。”
　　“因為妳做得到啊，所以才這麽說。”
　　艾晴仿佛笑了起來，將難題丟給槐詩，欣賞著他苦惱的樣子，久違的感覺到了愉快。
　　“理由呢？”槐詩問，“做無意義的事情，這可不像妳。”
　　“要說的話，應該是好奇吧，我覺得這很重要。”艾晴回答：“相比起所羅門帶來的威脅，我更在乎的，是他的動機。”
　　“嗯？”
　　“他為什麽會這麽做，為什麽會選擇這種過於危險的戰略和戰術，以及……為什麽會給我們這麽多機會。”
　　艾晴回憶著所羅門的履歷和指揮記錄，搖頭說道：“他不只有壹次機會，可以將所有的參與者全部殺光，槐詩。
　　從再生計劃開始的時候，從他做出宣告的時候，還有從他得到那壹份名單的時候——有很多次機會，他已經接近了勝利，但是卻因為種種原因，失之交臂。”
　　她說：“我想要知道，這是為什麽。”
　　“不是意外麽？”
　　“對於所羅門那樣的人來說，倘若有計劃，就不會存在意外這種東西。”
　　艾晴直白的發問：“簡單來說，妳是受限於我，無法自主行動。可所羅門呢？既然所羅門不在乎後果，那麽，為什麽不采取和妳壹樣的思路？”
　　太過於克制了，也太過於保守。
　　以至於，顯得優柔寡斷。
　　就好像，是在主動培養自己的敵人，主動的促成對手的聯合壹樣。向著原本根本沒有勝利可能的對手吶喊，宣告，渴望著勢均力敵的戰爭。
　　同時，渴望著失敗……
　　“唔，他難道不想贏麽？”
　　槐詩捏著下巴，難以理解：“總不至於臨門壹腳了之後，他又覺得將現境變成軍政府不合適了吧？”
　　“嗯？”艾晴似是不解。
　　槐詩也茫然，不知道她困惑於什麽。
　　直到幾秒鐘過後，艾晴仿佛恍然壹般的發問：“槐詩，妳該不會以為再生計劃的結果，現境會變成什麽樣子，是由我們這些人決定吧？”
　　槐詩，如遭雷擊。
　　“等等，難道不會嗎？”槐詩愕然：“我還想要支持妳擔任統轄局的局長呢！”
　　忽然就有壹種損失了好幾個億的心痛感了！
　　那自己的風險投資豈不是收不回本了？
　　哦，那好像也沒什麽關系，反正自己平時也沒啥花錢的地方……
　　“……”
　　眼看著槐詩的表情變化，艾晴簡直能夠猜到這個家夥究竟在心痛和在乎壹些什麽，頓時越發的無奈。
　　“從壹開始，就沒有任何人說過，我們能掌控統轄局的未來吧？”
　　她說：“對於再生計劃而言，我們只是混沌運算的組成，而且只是其中最外層的壹部分，整個運算最初的動力來源，最前端的工序……
　　就好像運算服務器上的功能鍵壹樣，對於白銀之海來說，我們的鬥爭是完成思潮碰撞和思考所必須的催化劑。
　　最終，再生計劃得出怎樣的方案和結果，並非是由我們的意誌而決斷……”
　　這壹點，從壹開始，艾晴就有所懷疑。
　　在從所羅門那裏拿到了檔案管理局的權限之後，就更加印證了這壹被先導會所刻意模糊化的地方。
　　為了使‘反應物’充分的發揮，‘催化’過程更加快速的完成。
　　他們刻意的保留了這壹情報。
　　而諸多參與的機構，更樂於將這壹場對決當做消除內部矛盾，決定序列的鬥爭，更不會反對。
　　當艾晴從檔案管理局的歷史記錄中尋求驗證時，才發現——即便是主張和立場能夠得到發展和擴張，占據優勢。可歷屆再生計劃的結果、現境的變化，統轄局的決策走向，卻並非是由勝者壹言而決。他們能做的只有在這個過程中強調自身主張的重要性。換而言之，即便是所羅門勝利，他所主張的軍政府也是絕對不可能實現的……
　　“這是壹場為全人類所獻上的犧牲，槐詩。”艾晴輕嘆：“而我們是新秩序誕生所需的祭品。”
　　而這壹點，作為上壹屆的見證者，所羅門應該壹清二楚才對！
　　他所渴望的未來，從沒有存在的可能。
　　從壹開始，他所求的，便是虛無。
　　……
　　此刻，當鋼鐵洪流在逆襲而上的白馬之前開辟，手握著長戟的鋼鐵騎士咆哮著，撞碎前方的堡壘，踏破長街，跨越了燃燒的戰車之後，帶著毀滅的絕罰，從天而降！
　　崩！
　　燃燒的長戟和血火中的龐大裝甲碰撞在了壹處，掀起令陰暗的世界為之顫抖的雷鳴。
　　“為何不願意認輸呢，所羅門？”
　　槐詩俯瞰著那壹張蒼老的面孔，不解發問：“妳應該清楚，自己沒有贏的可能！”
　　而所羅門，只是平靜。
　　仿佛滿不在乎那樣。
　　“因為我早已經輸了啊，槐詩。”他淡然回答。
　　從壹開始，就發自內心的知道，自己不可能成功，即便是得到勝利，也絕對不可能創造出那樣的未來。
　　所做的壹切，只是徒勞。
　　可是，沒有結果，便可以是不去做的借口麽？
　　“不願認輸的理由？”
　　所羅門為之發笑：“當然是戰爭啊，槐詩。”
　　轟！
　　雲層在巨響中被撕裂，血焰中的戰鬥機編隊破空而出，機炮鎖定，暴雨壹般的火力掃射之中，投下了導彈，種下毀滅的光焰。
　　“看到了嗎，槐詩。”他說：“戰爭會持續下去。”
　　“所以，我也必須繼續下去。”
　　為了那些已經死去的人，為了那些壹次次無所畏懼的踏上戰場，無聲而死的後繼者們。
　　為了他們……
　　在他身後，那壹片無邊無際的屍山血海中，逝去的亡魂們重現，跨越了死亡，最後殘留的力量自白銀之海的潮聲中降下。
　　真正的，亡者之軍。
　　此刻，逝者們再度舉起武器，向著沈默的敵人。
　　便令槐詩感到窒息。
　　“看啊，槐詩，我這便是壹生所得！”
　　所羅門展開雙臂，展示著自己的恥辱和傷疤，不解的發問：“將軍想要保護這個世界，所羅門卻想要保護自己的同伴……
　　可為何，職責與我，兩者不能同存呢？”
　　轟！
　　巨炮發射，追逐著槐詩，轟然爆裂，緊接著，數之不盡的亡靈踏著烈火，發起了圍攻。
　　前仆後繼的躍入滅亡。
　　犧牲。
　　太多的犧牲了。
　　哪怕壹直到現在，所羅門的耳邊都能聽見：遠方戰爭的回音，廝殺時的咆哮，那些靈魂逝去時的吶喊和悲鳴，還有懷抱著希望奔赴死亡時的決心……
　　他們死了。
　　在冰原，在荒漠，在戰場，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裏。
　　如雕零那樣。
　　悄無聲息的消失不見。
　　過去的千萬人，現在的千萬人，未來的千萬人。
　　這壹條血和死亡所覆蓋的路上，太多的苦難和折磨了，太過遙遠，看不到盡頭。
　　哪怕是掌握勝利的將軍，深受信賴的指揮官，也會從無窮的犧牲裏感受到絕望。
　　可那些年輕的孩子們，那些對自己充滿了信仰和崇敬的靈魂，還在壹刻不停的走向戰場，走向死亡。
　　停下來，求求妳們，停下來吧。
　　不論讓我做什麽……
　　哪怕能夠挽救壹個都好！
　　哪怕能讓他們鮮活的生命能夠多延續壹刻鐘……
　　難道妳們就從不曾在乎麽？
　　難道妳們便能夠習以為常嗎！！！
　　“所以，我來到了這裏，槐詩。”
　　擴散的焚風之中，所羅門的白發飄起，猙獰的神情好像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壹樣，“我帶著他們，來到這裏。”
　　“我的壹生，經歷了無數的戰爭……”
　　“這是我唯壹壹次不想要贏！”
　　從壹開始，他就做好了失敗的準備。
　　還有決心。
　　只要這壹份失敗和死亡，能夠讓那些踏上那條路的犧牲者們哪怕多壹分的希望……
　　轟！
　　在飄忽的暴雨之中，倫敦的夜色中，層層樓宇之間，好像有龐大的戰艦輪廓巡行而過，主炮緩緩調轉角度，鎖定目標。
　　再然後，巨響之中，毀滅，從天而降！
　　“重要的，不是所謂的‘勝利’。”
　　所羅門的手掌伸出，宛如推動鐵壁那樣，殘忍的絞殺著自己的對手，告訴他：“重要的是，必須發出聲音。
　　發出，他們最後所呼喊的聲音！”
　　“必須要有人知道——”
　　他說：“我們活著。”
　　“——然後，我們將死去！”
　　於是，逝者的洪流，再度漫卷而來。
　　那些戰爭，那些死亡，仿佛海嘯壹般，將眼前的敵人淹沒，壹次，又壹次，再壹次。
　　可明明是如此針鋒相對的關鍵時刻，所羅門卻仿佛失神了壹樣，從間歇的雨水中擡起頭，看向破裂的雲層。
　　天穹之後，那壹片宛如匯聚了世間壹切綺麗和莊嚴的海洋。
　　無窮人智自靈魂之海中俯瞰。
　　看著雨水中，那壹張渴求又卑微的面孔。
　　請觀看吧，決策室，統轄局，乃至白銀之海，請妳們看看我，見證我的失敗和死亡。
　　請妳們，多看他們壹眼……
　　因為他們想要的，從來就只有這麽簡單！
　　那壹瞬間，血色的潮水在烈光的奔行之中開辟。
　　莊嚴的鋼鐵巨獸從源質的流光中升起，踐踏著波瀾，同巨大的裝甲沖撞在了壹處，火光在暴風裏擴散。
　　“難道這不也是妳所不願的犧牲麽，所羅門？”
　　槐詩擡起頭，再度質問：“妳所做的，只不過是將犧牲的人，變成妳而已！”
　　而所羅門只是看著他。
　　仿佛在微笑壹樣。
　　那麽欣慰。
　　“我們都是祭品啊，槐詩。”
　　他說：“但我們，心甘情願。”
　　那壹瞬間，所羅門拔劍。
　　向著槐詩斬落。
　　刀劍的碰撞之中，火花迸射，照亮了兩雙截然不同的眼瞳。
　　還有，那壹張仿佛解脫的笑容。
　　敬請衡量吧，世界。
　　這壹份犧牲和死亡的重量……
　　倘若能因此而動容哪怕壹分的話，便請降下憐憫於我等吧！
　　——今日，所羅門，覓死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