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四百二十六章 走吧

　　五十分鐘後。
　　二十四小時通宵營業的餐館，尼科洛之家。空曠的大廳裏，只有服務生昏昏欲睡的趴在前臺上，打著哈欠。
　　燈光寂寥。
　　角落裏，槐詩面前的盤子已經空空如也。
　　“就這？”
　　他放下叉子，茫然的擦著嘴，不知道艾晴為什麽這麽嚴肅。
　　幹嘛這麽憂心忡忡？
　　在聽艾晴說之前，他來這兒的時候，都已經做好了炸了半個倫敦然後殺進中央決策室最後砍上幾顆狗頭的準備了。
　　結果竟然不需要血流成河？
　　這分明是好消息吧？！
　　“聽上去和公司組織大家春遊搞團建差不多嘛？充其量只是項目誇張了點。”槐詩捏著下巴，好奇的問：“妳是不是嚴肅過頭了點？”
　　艾晴沈默。
　　克制著打人的沖動。
　　這個家夥，到現在還沒理解事情的嚴重性。
　　或者說，根本不在乎！
　　“確實，未必需要妳死我活，但實際上，即便是妳死我活只是最後的手段，但所有人都壹定會做好準備，壹旦談判和交涉破裂之後，也必然會演變到這種程度。”
　　艾晴嚴肅糾正：“接下來，妳要面對的，就是整個統轄局了。”
　　不論如今的職能有多麽偏僻，權力有多麽的渺小。此刻，參與進再生計劃內的所有調查員，所有的部門，也都絕對不會放任自己的權力旁落。
　　同樣，也不會容許主張旁落。
　　甚至，理念都可以放在壹邊，這是貨真價實的權力的鬥爭了。
　　如今統轄局內，所有的實權部門都已經參與進了這壹場先導會的內戰裏，同時，為了保證自己的優勢，證明自己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也必然會全力以赴。
　　即便有規則的限制，但也會為調查員提供所有力所能及的輔助。
　　就像是如今艾晴胸前口袋裏別著的那根鋼筆壹樣。
　　只要有這個權限在手中，現在的艾晴就能夠毫無阻礙的訪問現境的任何檔案、機密、資料，甚至包括葉戈爾本人的檔案和日程表。
　　她已經有了監控統轄局內部的眼睛，聆聽壹切不協之音的雙耳。
　　可其他的部門呢？
　　難道就會如此的遵守規則麽？
　　要知道，當所有調查員身後的機構和部門結合在壹起的時候，便是涵蓋全境，遍及人世壹切的的龐然大物·統轄局！
　　每壹個部門的儲備，歷史上那些交錯職權所遺留下的機密，乃至內部的武裝行動人員，物力，財力，人力……
　　只是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糾正壹點。”
　　槐詩強調道：“不是‘我’，是‘我們’。”
　　他咧嘴壹笑，保證道：“放心，我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忘記告訴妳了，再生計劃的目的是以人之手足，重新奠定人世和人事中的壹切，因此壹旦計劃進入正式階段，所有非人的力量會被盡數屏蔽。”
　　她伸手，指了指槐詩的腦袋：“不論妳影子裏的那個怪物，還是妳靈魂中的奇跡，還是妳所得意的鑄造之術……都會在大秘儀的壓制之下，消失無蹤。
　　妳們稱之為‘極意’的那個東西，失去聖痕的輔助之後，也會消減到極限吧？”
　　“簡而言之，到時候妳可以依靠的，就只有妳自己了，槐詩。”
　　她說：“妳的靈魂。”
　　“真巧，我的靈魂似乎也屬於萬裏挑壹的那種。”
　　槐詩攤手。
　　“可妳的立場呢？”
　　艾晴冷聲發問：“這可不是天國譜系能幹涉的範疇了，槐詩，妳在想什麽？還是說，妳為了逞英雄，甘願放棄自己所奮鬥的壹切？”
　　回答她的，是槐詩從懷裏掏出來的證件。
　　統轄局特等武官，槐詩。
　　“別緊張，沒那麽嚴重，大家都是自己人。”
　　槐詩笑了起來：“我兼職壹向可以的，就當打個零工不就是了？恰飯嘛，不丟人……況且，我們不是早已經簽過合同了麽？”
　　艾晴沈默。
　　“這是我答應妳的，所以，別擔心，我會幫妳。”
　　槐詩說：“讓我放妳壹個人去面對這壹切，我做不到。”
　　“……”
　　沈默裏，艾晴沒有說話，也不為所動，只是神情冷漠，看著他，許久：“這話聽上去可真像個渣男。”
　　“是啊，我也覺得挺渣的。”
　　槐詩尷尬，撓了撓頭：“之前的時候，也有人說我是個渣男。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又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可既然渣都已經渣了，為什麽不幹脆直接渣到底呢？
　　不然的話，也太不像話了吧？”
　　他擡頭，平靜的向眼前的人保證，“我要幫妳，艾晴，這是我自己的決定，不是因為有什麽合同，也和其他的什麽職責和立場無關。
　　哪怕到現在，妳對我說有可能和整個統轄局為敵，可我依然不覺得有什麽問題。
　　不論妳是否願意，我都會幫助妳。”
　　他說：“就像是妳幫我壹樣。”
　　當這麽說的時候，他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愉快又得意，為此而沾沾自喜，為能夠收到那個電話和她的請求而感到歡欣。
　　因為再沒有什麽認可，對他而言，比這更好了。
　　“……”
　　艾晴再沒有說話。
　　沈默裏，只有她面前杯子中的冰塊發出的細碎聲音。
　　水珠無聲的滑落。
　　溶解了最後的反對和執著，令她無聲嘆息。
　　“槐詩……”
　　“嗯？”
　　“我不會認輸，這是我的工作。”
　　她說：“即便是自己的安全無法保證，哪怕是妳會有危險也壹樣。所以，不要讓我覺得遺憾和後悔。”
　　“我知道。”
　　槐詩點頭。
　　艾晴說：“我會做好我的工作，妳只要做好妳的那壹部分就好。”
　　“好的。”
　　槐詩爽快點頭，“就像是妳信任我壹樣，我也那麽信任妳。”
　　除此之外，就不會再有任何問題。
　　他堅信這壹點。
　　不管是什麽統轄局的內戰還是先導會的運算，所謂的再生計劃還是其他，都無所謂。
　　他已經來到了倫敦，就在這裏。
　　所以，其他的，他已經不去在乎。
　　統轄局的再生和未來同他無關。
　　他所要的，是就像是度假郊遊壹樣，順暢且輕松的把所有的問題解決掉。
　　欣賞旅途的風景。
　　最後，盡量留下更多值得銘記的美好回憶吧。
　　“那麽，準備好了嗎？”
　　他為身後的艾晴拉開了大門，引手示意。
　　門外是薄霧中的細雨，夜色中燈火璀璨的城市，現境的心臟，還有地平線孕育在黑暗中的黎明。
　　以及，等待著他們的戰爭——
　　“莫名其妙……”
　　艾晴瞥著他煞有介事的樣子，只是微微搖頭，向著他伸出手。
　　“走吧。”她說。
　　“好！”
　　槐詩握緊了她的手，然後，就聽到艾晴傷腦筋的嘆息。
　　“傘，傘給我。”
　　“哦哦。”槐詩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將提著的傘為她撐開，遞了過去，然後裝作無事發生。
　　可艾晴走了兩步之後，卻回頭看過來。
　　瞥著好像在四處看風景的槐詩。
　　無奈嘆息。
　　“還楞著幹什麽？”
　　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前方等待：“扶我壹把。”
　　“好的。”
　　這壹次，槐詩握緊了她的手，告訴她：“隨時隨地。”
　　艾晴再沒有說話。
　　跨過臺階，沈默向前。
　　在她的身旁，傘下的槐詩無聲的微笑著，望著遠方城池的輪廓，期待的哼唱著那些他們熟悉的旋律。
　　那麽，接下來，讓我們去挑戰壹切。
　　哪怕前面的是整個世界。
　　……
　　……
　　再生計劃，開啟第三天，淩晨00：35分。
　　序列候補淘汰正式結束。
　　正式資格者登入完畢。原定調查員四十壹人，存留二十四人，補入調查員十六人，存留九人。
　　在大屏幕之上，名單緩緩的展開延伸，所有參與者的檔案浮現在見證者們前方。
　　壹直到最後，最後壹位參與者的消息浮現。
　　【調查員：艾晴，所屬：架空機構】
　　短暫的沈默之中，中央決策室裏，傳來了仿佛潮聲壹般的竊竊私語。
　　在最前面，葉戈爾微微壹楞，愕然的看向了身旁，那位正轉著壹支嶄新鋼筆的肅然女士，“這壹次，架空機構也要參與麽？”
　　“按照羅素那個老東西的話，來都來了。”X女士微笑：“重在參與呢，對不對？”
　　“艾啊……”
　　葉戈爾看著屏幕上那壹張神情肅冷的證件照，輕聲感慨：“看起來，妳和那孩子相處的不錯？”
　　“別用這種稱呼。”X女士認真的糾正：“就算是孩子，那也是我家的孩子。”
　　“至少我能肯定妳對她很有信心了。”葉戈爾頷首。
　　“重在參與，我說過了。”
　　“不怕她因此而殉職麽？”葉戈爾無奈。
　　X女士微微壹笑：“這就是我對她有信心的地方了。”
　　“是啊，別說是妳，我都有信心。”
　　葉戈爾嘆息：“架空機構的肅清者，再加上天國譜系的怪物……恐怕其他人現在也感受到壓力了吧？
　　鑄鐵軍團的劊子手，稅務部的執行人，產權局的鐵心之律，金融編制局的重建工程師……現在再加上理想國的調律師？”
　　他摘下眼鏡來，揉了揉眼眶，疲憊感慨：“時隔七十年的再生計劃，這壹屆真是地獄難度啊。”
　　“哈？妳再說什麽呢，老東西。”
　　X女士被逗笑了：“難道這壹次，比得上妳那壹屆？”
　　“這可說不好。”
　　葉戈爾微微搖頭，並不打算繼續這個話題。
　　即便是在統轄局的高層之中，也少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如今被譽為宣講者和最接近局長之位的葉戈爾，本身就是曾經再生計劃的參與人。
　　七十年前的，上壹次再生計劃。
　　在天國隕落之後，先導會所展開的緊急運算。
　　為了應對紛繁變化的局勢和日復壹日惡化的狀況，為了填補理想國造成的空缺，壹直作為背景板而存在的統轄局終於從幕後走出，接管了全境，得以度過最危險的時期。
　　可同時，那壹次意義重大的運算，也被認為是最接近失控的壹次運算。
　　以百分之七十以上的參與者死亡、百分之二十六的參與者傷重退職、倫敦永久毀去了五分之壹作為代價，得到了指引未來的方向。
　　在上百名調查員之中，只有三位勝者。
　　其中包括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調查員葉戈爾。
　　彼時的葉戈爾，只有十六歲。
　　而正是這個人，從候補序列中脫穎而出的調查員，在完成運算之後，執行先導會的命令，帶領著統轄局完成了七十年以來的擴張。
　　在面對三柱缺失的狀態中時，原本相對封閉的統轄局，接管了整個天文會，同時，強勢的將自身的影響範圍輻射到了全境，將五大譜系也徹底囊括其中，成為了現境當之無愧的主宰。
　　同時，為了這壹份秩序，統轄局也舍棄了絕大部分權力，將這壹份力量用以共享，大量引入了外來的機構和成員，重新組成了現在的樣子。
　　甚至，就連局長的職位，也在同五常的談判中取消了，改組為如今中央決策室的形勢。
　　即便日漸臃腫和遲鈍，為人所詬病，執著於大局而無視了諸多犧牲和悲鳴，但統轄局終究無愧於自身的職責。
　　現在，變化的時候再度到來了。
　　葉戈爾坐在這壹張椅子上，看著屏幕上浮現的報告。
　　無聲嘆息。
　　終究是體會到了曾經引領者們所面對的壓力和忐忑。可當最後的授權界面出現面前的時候，依舊，毫不猶豫的伸出了手。
　　予以認證。
　　在那壹瞬間，自肅穆的寂靜裏，所有人都擡起了眼睛，屏住呼吸。
　　細雨無聲。
　　籠罩壹切的薄霧無聲湧動。
　　壹縷如夢似幻的微光從空中縈繞而過。
　　仿佛訊號壹般，通告全體。
　　——再生計劃，正式開始！
　　自此刻開始，自先導會的見證之下，統轄局轄下的所有部門，迎來了針鋒相對的鬥爭。
　　現境防禦部、金融編織局、資源管理會、技術部、氣象省、產權局、邊境海關、架空樓層、全境郵局、天文臺、文化藝術管理局……
　　總計三十三名調查員，再生計劃的正式參與者，將邁上戰場。
　　這就是再生計劃，為期十日的統轄局內戰！
　　用盡所有的辦法，使用壹切手段，去身體力行的，向白銀之海彰顯自己的能力，強調自己的主張，贏取應有的地位，證明自身體制所造就的優勢！
　　去決定，自己的、統轄局的、現境的、全人類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