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零八章 來自深淵

　　猝然之間，槐詩來不及反應，但本能的環顧四周，尋找自己的裝備。
　　但這裏什麽都沒有。
　　只有壹個飯碗，還沒吃完，不知道上了戰場之後是否可堪使用……
　　“妳確定？”槐詩疑惑的問。
　　“不用找了。”
　　008回答：“那些東西都用不上，妳能依靠的只有妳自己。”
　　“總要告訴我是怎麽回事兒吧？”
　　槐詩跟在他身後，穿行在繁復的走廊之間，滿懷不解：“保密也應該有個限度才對。”
　　“我們需要妳做好準備，確保妳的精神狀態平穩，隨時能夠全力發揮。”
　　008頭也不回的說道：“妳將作為角鬥士，投入到壹場戰爭中去，槐詩先生。
　　妳是棋子和工具，妳要戰勝妳的敵人，要贏得勝利。來到這裏的每個人都要。妳們要守望相助，對抗地獄。”
　　在008後面，槐詩下意識的擡頭看向他的頭頂。
　　就仿佛能夠看到壹個黃橙橙的感嘆號從他的頭頂浮現。
　　令人愉快。
　　“這我可太熟了。”
　　槐詩嫻熟的跳過劇情，直接問道：“敵人在哪兒？殺多少？怎麽殺？”
　　“到處都是，遍地都有，妳可以殺到殺不動為止，至於斷頭還是其他，都隨您自由發揮。稍後的壹切問題妳都會在灌註的記憶中得到解答。”
　　在緩緩開啟的閘門之前，008的腳步停止，指了指裏面那宛如維生艙壹般展開的復雜儀器：“請吧，槐詩先生。”
　　陰森的燈光下，散發著不寒而栗的氣息。
　　死亡預感似乎開始悄悄冒頭。
　　但很快又消失不見。
　　槐詩撓了撓頭。
　　大步走入。
　　艙門合攏，黑暗襲來。
　　……
　　在另壹處維生艙前面，陳女士抽著煙，斜眼瞥著身旁的091：“靈魂提取倉？就知道妳們這幫壞逼沒憋好屁。”
　　091不為所動，電子聲平靜：“我保證，這是必要步驟之壹。”
　　“那還等什麽？”
　　陳女士壹腳踩滅了煙卷，嘆息著走進了其中，閉上眼睛：“快點快點。”
　　啪。
　　清脆的聲音響起。
　　數據抽離，開始。
　　……
　　同樣封閉的室內，魁梧的老人還蹲在提取倉旁邊碎碎念。
　　“別怕，人都有第壹次，難免緊張。爺爺我是過來人，眼睛壹閉就完事兒了，咱們正常發揮，別有心理壓力。那個安全第壹，比賽第二嘛，別總是悶頭往前沖……”
　　“差不多得了，幹妳的活兒去。”重重線纜纏繞之下，麗茲翻了個白眼等他：“我是幼兒園裏的小孩麽？”
　　特利爾楞了壹下，忍不住撓了壹下臉上的皺紋，“在我面前，誰不是呢？”
　　麗茲沈默，無言以對。
　　於是，老人便笑了起來，伸出大手，輕輕的摸了壹下她的頭發：“保護好自己，萬事小心，麗茲。”
　　“我知道，妳也壹樣。”麗茲頷首。
　　“那當然。”
　　老人得意的昂頭。
　　艙門關閉。
　　……
　　在昏沈中，看到了無影燈的亮光，還有那幾個匆忙狼狽的人影。
　　“上泉先生快要不行了。”有人呼喊：“靜滯帶已經無法封鎖靈魂，我們必須……”
　　“那就不必封鎖。”
　　壹個冷漠的電子聲說：“進行靈魂抽取和轉移，註入五個單位的外道毒，再進行修補手術之後，轉移到精粹池裏去，只要保持他的壹息就好。”
　　在短暫的停頓之後，有冰冷的面具覆蓋在受術者的面孔之上，最後聽見的，是那毫無起伏的冰冷話語。
　　好像，寄托著壹絲祈願那樣。
　　“您所欲求的時候到了，上泉先生。”他說，“祝您……武運昌隆。”
　　……
　　在這裏，在那裏，在整個隔斷層的準備區裏，上千臺靈魂抽取艙的前面，壹個又壹個的身影走入了其中。
　　重重線纜環繞，冰冷的液態源質灌入其中，將靈魂抽取，轉化，保存，自白銀之海的投影之下，壹道道閃光如星辰那樣流淌在黑暗的存續院陰影之中。
　　飛向了地獄。
　　投向了屬於自己的戰爭。
　　而此刻，就在雷霆之海的宮殿中，傳來崩裂和破碎的聲音。
　　大地坍塌，石板破碎蒸發，在大君的意誌之下，龐大的碎片緩緩在此具現，自半空之中投影出了龐大而枯寂的世界。
　　就仿佛，死去的現境那樣。
　　滿目瘡痍。
　　舊蓋亞的碎片依舊還保存著墮落時的樣子，自被子嗣殺死之後，便陷入了停滯的時光，只有海量的災厄和奇跡在其中湧動著，變幻不定。
　　這便是鬥爭的戰場。
　　對弈的棋盤。
　　同時，也是最後的賭註……
　　在馬庫斯的輪椅之後，無數光華從天而降，跨越了漫長的深度之後，虹橋傳遞，壹個又壹個的身影從其中走出。
　　來自現境的棋手到來。
　　除了入場之後，就平靜的站在馬庫斯身後的艾薩克之外，還有著其他九位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入選者。
　　身形略微臃腫的蒼老修女，手捧著玫瑰念珠；頭巾之上滿是寶石綴飾，白須修長的天竺男子；身著壹塵不染的白色禮服，帶著墨鏡的中年人酷似賭徒，乃至在最中間，不起眼的創造主·中島。
　　以及，在最後面，左顧右盼，還拿著手機試圖自拍的東夏升華者……
　　——白澤！
　　“五位正選，五位後備。”
　　馬庫斯開口說道：“我們的棋手都在這裏了，大君，貴方的選手呢？”
　　在王座上，大君瞥著腳下的塵埃們，許久，看向了身旁。
　　“熱鬧看夠了？”他說：“出幾個吧，也省得有人酸我代行深淵威權……”
　　“哈哈哈，在我的眼前？妳還早著呢。”
　　枯萎之王滿不在乎的嘲弄壹笑，隨手指了指前面，對身旁的下屬吩咐：“白蛇，既然人家假模假樣的邀請了，妳就代我上去執棋。”
　　蒼老的弄臣彎腰：“必不負陛下所命。”
　　“負了也沒什麽關系。”枯萎之王隨意的擺手，“妳不必有壓力，全力以赴就是，壹場賭局而已，愉悅身心才是正理。
　　只要不是黏黏糊糊磨磨唧唧讓人不快的膠著，不論慘敗還是大勝，我都會很滿意。”
　　“是。”白蛇苦笑著領命，轉身走向棋盤。還聽見身後自己所效忠的王者的命令：“餵，那個誰，拿點現境的薯條和蝦片來，正好予我消遣。”
　　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手下給自己下飯麽……
　　白蛇的腳步微頓，壓力山大。
　　“天成，妳去。”吹笛人的信使看了壹眼身旁的追隨者，“但願妳有所領悟。”
　　“是。”
　　臉色蒼白的佝僂弄臣撐著拐杖上前。
　　“早知道就讓愛德華那個家夥來頂這壹趟差事了啊。”
　　馬瑟斯長籲短嘆著，從椅子上起身，走到了蓋亞碎片的另壹頭，向著輪椅上的老人撫胸行禮：“這壹次，又要勞您指導了。”
　　輪椅上，馬庫斯平靜的看著眼前的投影，無動於衷。
　　而黃金黎明的背叛者似乎也毫不在意，微笑著，洗著手中出現的牌堆，滿心期待。
　　牧場主所鐘愛的統治者——大天使·公義從至福樂土的門扉中走出，接過了來自主祭的命令。
　　晦暗之眼派出了壹名子嗣，蠕動的淤泥中，半具蒼白的軀殼浮現，握著手裏的卡牌，殘缺的面孔上毫無表情。
　　而最後，在大君的座下，走出了壹名披著灰衣的消瘦人影，膚色古銅，遍布著疤痕和刺青，容貌甚至更勝大君的俊美，男女莫辨。只是壹目已盲，毫無神采，空洞之中裏縈繞著令人不安的陰霾。
　　來自雷霆之海的統治者，衰敗月和蒼潮的受祝寵兒，大君的幼子。
　　曼彤。
　　就這樣，當來自地獄的棋手們漸漸就位之後，王座之上的大君再度發問：“準備好了麽，馬庫斯？”
　　“隨時可以開始。”
　　輪椅上的老人回答。
　　“那麽，就此開始吧，倘若有任何奇計和謀略，甚至任何不被人發現的作弊手段，妳都妳盡情施為，但是別忘了，馬庫斯，妳同時也是賭註之壹。”
　　大君冷聲宣布：“妳自己站在了天平之上，可我們的賭局，是實時交割的，妳明白麽？”
　　“自然。”
　　馬庫斯頷首，微笑依舊。
　　從賭局開始的那壹瞬間，場中的局勢，便將決定雙方賭註的增減和有無。
　　倘若天文會的情勢大好，那麽蓋亞的碎片也將逐步向現境轉化。可倘若不妙的話，包括三十重深度在內的現境防禦陣線，也會逐步消失無蹤……
　　同時，也連帶馬庫斯壹起。
　　他靈魂的狀態，將會被勝負的局勢所掌控。
　　升起或者落下，再不由自己。
　　而是被隨著棋手們的對決，徘徊在升華和凝固之間，飽受折磨。
　　“現在，決出先手吧，各位。”
　　馬庫斯擡起眼眸。
　　現境和地獄的棋手中，有兩人齊齊踏前壹步。
　　來自天竺的男子，和枯萎之王座下的白蛇。
　　站在骰盤之前，兩人面無表情的對視了壹眼，先是天竺男子主動攤手，平和的以示謙讓。可白蛇卻毫不領情，冷淡的伸手拿起骰子，拋出。
　　六點。
　　滿值！
　　天竺男子微笑著，也拿起了骰子，灑落骰盤。
　　六點！
　　同樣也是滿值！
　　雙方等值，只能再骰。
　　在馬庫斯身後，艾薩克微微皺眉，袖中的手猛然握緊。白蛇拋出的骰子在骰盤中詭異的旋轉了壹周之後，停頓。
　　五點。
　　“看來我運氣不錯。”天竺男子微笑著，伸手拿起骰子，再拋出。
　　可骰子卻並沒有翻滾，從他的手中落下之後，直挺挺的摔在了骰盤之上。
　　同樣，也是五點……
　　天竺的棋手楞在了原地，兩人對視了壹眼，眼神同樣變得意味深長。
　　而當這壹次白蛇再拋時，骰子的結果就變成了三點。
　　平均值。
　　漫長的沈默裏，天竺男子伸手，托起盤中的骰子，握緊了，向著下面拋落。
　　骰子像是瘋了壹樣，在盤子裏瘋狂彈跳，發出尖叫壹樣的吶喊，回旋的速度飛快。
　　艾薩克的手指在袖中彈動了壹下，可骰子卻毫無任何反應，依舊在瘋狂的回旋中，在白蛇凝重的目光裏。
　　漸漸緩慢。
　　可那六面之上的點數卻變幻不定，劇烈的震顫，閃爍。
　　到最後，遍布裂隙，發出破裂的聲音。
　　最終卻定格在了四點！
　　“看來是我贏了。”
　　天竺男子露出了無奈的笑容，擡起手，撓了撓自己松弛的眼袋。
　　那壹張保養良好的手掌之上早已經遍布皺紋和老年斑。
　　陳腐的氣息迅速消散不見。
　　“幸不辱命。”
　　他對馬庫斯頷首，看了艾薩克壹眼之後，微笑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先後手就此決定！
　　看不出隱藏在暗中的鮮血。
　　只有艾薩克不動聲色的背著手，藏起了掌心的裂口。
　　“沙恭尼之骰啊。”
　　統轄局的中央決策室中，玄鳥憐憫的輕嘆，回頭問道：“如此的犧牲，是不是過於龐大了壹點？”
　　那是在《摩訶婆羅多》中所記載的史詩戰爭中，在般度族和俱盧族的血戰，堅戰五子和持國百子之間的鬥爭裏所醞釀出的神跡刻印。
　　曾經歷史的再現。
　　巧舌如簧的沙恭尼引誘堅戰五子的領袖堅戰同自己豪賭，通過自己親生父親的骨頭所磨制出的骰子，先後贏走了堅戰的財產、地位、乃至妻子和兄弟，將神明賜福的維持法度者打入塵埃之中，逼得對方不得不遠走他鄉。
　　最終，也因自己這壹副為之驕傲的骰子而死在了奎師那的計策之中。
　　而他的結局，早在他使用那壹副骰子的瞬間，便已經註定。
　　與神明為敵所誕生的業，貿然更改命運所引發的反噬……他所獲得的每壹分，都將在日後千倍百倍的失去。
　　使用這壹神跡刻印的人同樣如此。
　　得到的收獲越是龐大，改變的事情越是驚人，那麽日後自身命運中所背負的債和業就越是恐怖。
　　而在深淵之賭中獲取先手的代價，足以令他自己、他的家人乃至他的子孫世世代代都無法償還……
　　永恒沈淪在苦痛之中。
　　“阿尼德魯的犧牲是他為現境的奉獻，我作為兄長，無權幹涉。”
　　天竺維持譜系的領袖，桑德胡平靜的回答：“只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已，不必感懷，玄鳥閣下。”
　　“只是惋惜。”玄鳥輕嘆：“不妨礙的話，白狼鉤可以暫借。”
　　“不必，維持譜系有自己的方法。”
　　桑德胡靜靜的抽著煙，碧綠的眸子滿是平靜，毫無表情。
　　或者，早已經將眼淚流完了。
　　而比賽，已經開始。
　　不斷有星辰隨著棋手的意誌，墜入了舊蓋亞所化的棋盤之中。
　　在艾薩克手中，那壹疊剛剛抽好的六張牌甚至沒有翻看，便微微壹震，瞬間的閃爍之後，似乎就變得不同，然後再度細碎的閃爍。
　　在長袍的衣擺之下，牌面不斷的變化著，直到最後，重歸平靜。
　　他看也不看的翻出了壹張哨所，投入了棋盤。
　　占據了棋盤中間領域靠後的迷宮地區之後，便趁著哨所地牌所帶來的費用，拋進了壹張升華者——【深夜風暴·陳】。
　　升華者的靈魂從天而降，沒入棋盤之中。
　　過。
　　第壹回合，不論先後手，雙方除了下地牌和拋了幾張低費的生物之外，都沒有任何的舉動。
　　當務之急是占據棋盤之上所標誌出的奇跡源點和重要地形，並不急於交戰。可當第二回合到來時候，艾薩克幽幽的目光，就落在對面所占據的那壹座淒白籠罩的城池之中。
　　令白蛇的心臟猛然收縮了壹瞬。
　　警惕。
　　卻不明白這種不安的預兆從何而來。
　　直到在那壓抑到讓人無法喘息的氣氛中，艾薩克的手腕翻轉，向著被白蛇所占據的城市，推出了壹張卡牌。
　　【樂園王子·槐詩】！
　　“什麽鬼！”
　　白蛇眼眶開始暴跳，大怒：“妳那兒來的費用和資源！況且這裏也沒有妳的地牌！”
　　“不，我有。”
　　艾薩克平靜的回答，將另壹張卡牌，推向了戰場的投影，懸浮在白蛇的面前。
　　第二回合剛剛開始的瞬間，來自艾薩克的進攻便已經來到了白蛇的面前。
　　理想國卡組的經典法術。
　　——【來自深淵】！
　　那是以天國譜系和深淵的超強相性之下，所發展出的獨有戰術，簡而言之：指定壹張地獄領域中的產費單位，強行征用，成為自己的地牌用以投放生物。使用過後，立即損毀。
　　妳的地很好，但現在，是我的了！
　　而且等會也不會給妳留下！
　　“哎呀，有意思起來了啊。”
　　枯萎之王捏著薯片的姿勢停頓壹瞬，微笑。
　　那壹剎那，白蛇所占據的城市中，傳來轟鳴坍塌的聲音。
　　地獄之門迅速的分崩離析，取而代之的是壹座拔地而起的哨所，光芒升起，接引著來自現境的流星。
　　墜落！
　　波瀾擴散，所過之處，大地迸發轟鳴。
　　而在升起的烈光中，隨著流星的投入，嶄新的肉體自烈光之中迅速的鑄就而成，脊柱、內臟、四肢、頭顱，乃至毛發和衣服。
　　彈指之間，自黑暗裏重生。
　　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後，簡陋的哨站轟然爆裂，消失無蹤。
　　而那壹瞬間，槐詩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之後睜開眼睛。
　　就這樣，工具人被自己無比信賴的副校長，拋進了地獄棋手們的眼皮子底下……
　　淒風暴雪，撲面而來。
　　在眼前的，便是凍結在冰層之中的廢墟，被飛雪和寒風淹沒的殘破城市。坍塌的立交橋之上數十道風霜之柱垂落。
　　在強風的吹拂下，發出嗚咽的聲音。
　　伴隨著槐詩的呼吸，便有珍貴的熱量化為裊裊的白霧，升上天空。
　　這便是早已經死去的世界。
　　舊蓋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