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七十六章 英雄
天啟預報 by 風月
2023-3-16 22:12
余波,在擴散。
就如同大君所說的那樣。
碎片在哀鳴著,震蕩,在雙方巨人的相拔之間,崩裂縫隙,卻又維持的穩定——明明它是如今雙方爭奪的重點,可奇異的變成了某種維持著雙方不至於徹底爆發的穩定閥。
棋盤壹旦破碎,那麽所剩下的便只有徹底的戰爭。
不論是存續院,還是大君,都不希望這壹場賭局以如此的潦草的方式收尾。
可在碎片裏,光焰招蕩。
毀滅的潮汐依舊在擴散。
吞沒壹切。
荒原、大地、海洋、丘陵、地穴……上至天穹,下至黃泉,這壹份悲鳴的隕落無遠弗屆。
不論地獄還是現境,都籠罩在同樣的毀滅裏。
在殘存的俄聯正前方,無數壁障在洪流的沖擊之下生滅,墻壁崩裂縫隙,可新的鐵壁又在聖殿騎士面前再度展開。
湍急的激流裏,偌大的要塞宛如風浪中的小船,在劇烈的動蕩裏,所有人都趴在地上,顫栗的擡頭,凝視著那不斷浮現裂隙的壁障。
還有更遠處,那些宛如風中殘燭壹般漸漸熄滅的哨站,還有那些被卷入洪流之中徹底灰飛煙滅的聖殿和建築……
更多,更多的壹切都在消亡。
有那麽壹瞬間,槐詩覺得,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
可毀滅的光焰並未曾在瞬間將他吞沒。
在那稍縱即逝的剎那裏,他只來得及看到壹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影,蒼老的婦人展開了十臂,漸漸的在狂風和光焰裏剝落。
只是最後回頭時,那壹張裸露白骨的面孔上,浮現出了某種得意又欣慰的笑容。
再無嚴肅和冷厲。
宛如溫柔的祖母壹樣。
最後,向著他,無聲告別。
在這短短的壹瞬裏,神之車輪從天而降,逆著洪流疾馳,不顧羽翼迅速的雕零焚燒,卷著誇父,連帶著槐詩壹同,包裹在內。
緊接著,迅速膨脹的烈光就吞沒了壹切。
天旋地轉的恐怖沖擊裏,槐詩失去了意識。
在最後的瞬間,他只是下意識的……伸手,伸手想要阻攔什麽。
可什麽都沒有能夠阻攔。
在劇烈的沖擊中,光芒和黑暗壹樣,將他徹底吞沒。
他感覺自己好像昏過去了,可是卻並未曾被夢境所眷顧,在無數散亂的思緒之間,只有焚燒的苦痛和折磨。
又過了很久,他感覺到有人在奮力的搖晃著他的身體。
吶喊著他的名字。
可除了這些之外,他卻什麽都感受不到了。
當他艱難的睜開眼睛時,便看到誇父那壹張焦黑的笑臉,看到他有了反應,開心的好像快要開出花來了壹樣。
“餵,槐詩,餵!”他大聲吶喊:“能聽見我說話麽?”
槐詩劇烈的嗆咳,在他的搖晃裏,快要吐血裏:“還沒死……但妳不放手的話,就快了……以及,妳好醜……”
“哈,妳還說我,妳不也壹樣?”
他瞥著好像火災現場裏爬出來壹樣的槐詩,將他從滾燙的碎石上重新扛起來,背在身上,生怕他又睡過去,還在碎碎念:“咱倆誰也別笑誰,我老王年輕的時候,起碼也是東夏譜系的偶像派啊?只不過是後面大家審美變得太快,喜歡男友小生的比喜歡我這種硬漢路線的人多了壹些……”
“難近母呢?”槐詩沙啞的問。
“……”
誇父沈默了壹瞬,背著他,踉蹌向前:“去世了。”
槐詩還想要說什麽,卻說不出話來。
只聽見身後驟然傳來的轟鳴。
在被燒成蒼白的天穹和被燒成漆黑的大地之間,漸漸消散的煙塵和風暴裏,浮現出的詭異身影。
在如山嶽坍塌的轟鳴中,它在緩緩的行進,滴落惡臭的膿血和腐敗的體液,頭戴著白骨冠冕,血肉如裙壹般環繞在祂的身上。
神之車輪和太陽歷石的衰微閃光不斷浮現,但卻難以阻擋它的前進,唯有萬神殿的雷霆之槍落下時,才能在它腐敗的軀殼之上留下壹道貫穿的灼痕。
明明已經千瘡百孔,可是它卻毫不在乎,更多腐敗的組織在迅速的再生,拖曳在它的身後,壹道道詭異的血色彌漫裏,在大地上結出了壹個個孕育著大群的囊泡。
充滿灰燼的風裏飄來惡臭的味道。
那熟悉的氣息,卻令槐詩近乎再度窒息。
“那究竟是……什麽?!”
……
……
“蓋亞?!”
早在余波散盡之後的瞬間,那詭異怪物從熔巖和烈火中爬出時,葉戈爾就忍不住失聲,痙攣的五指已經將手中的壹次性紙杯捏成團。
“蓋亞已經死了。”
院長冷淡的看著諸多預案之中會出現的惡果之壹,電子音毫無起伏:“集合了各大譜系之力,用盡了大部分資源之後,由上泉以萬物歸亡的極意毀去重生之環,最後再徹底的將那壹份模糊的意識抹除。
作為毀滅要素而言的蓋亞,已經葬身在世界之樹中了。妳所見到的毀滅,便是她死去時所掀起的波瀾。
而妳眼前的這個……只是個縫合怪罷了。”
院長停頓了壹下,電子音中浮現出了不加掩飾的厭惡——那究竟是處於對深淵的抵觸,還是對這種粗暴的加工方式的不滿呢?
無法分辨,葉戈爾也不打算去揣測存續院的價值觀。
他們或許從壹開始就沒這種沒有意義的東西。
“別擔心,已經它已經失去了毀滅要素的性質。原本被重生之環所喚醒的本能,已經徹底消失。
現在留下來的只是被深淵所汙染的殘骸。”
從壹開始,黃金黎明就沒想過能夠靠著蓋亞無往不利。
作為現境誕生的毀滅要素,他們可太清楚曾經這壹幫同伴和同仁的作風和鬥誌了。
哪怕蓋亞如此的龐大和恐怖,但只有百分之十的狀態,無法呼喚曾經的諸多力量,只能靠著本能去應對,依舊有著被擊敗的可能。
那麽,不如將更多的心血,放在蓋亞死亡之後。
向著那壹具屬於世界的胚胎,灌註混沌的原初之息,植入不定的影境之血,最終,填補以樂土的貪婪之靈。
倘若波旬尚在的話,甚至還可以賦予祂墮落之智……
將地獄的精髓註入那壹具軀殼之中,當蓋亞隕落,那麽從其中誕生的,便是屬於深淵的統治者!
生養萬般惡孽,令碎片化為徹底的地獄。
到最後,那些衍生的血肉充斥壹切,吞去所有,在深淵開辟屬於自身的地獄之國!
“所以……”
葉戈爾抱著萬壹的期望問:“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會發生壹直在發生的事情,葉戈爾先生,戰爭。”
院長回答:“我們已經為了六種會出現的最糟狀況做了預案——包括,舊蓋亞的復活。但存續院並不是萬能的,沒有憑空變出奇跡的能力。”
院長停頓了壹下,似是回憶檢索:“接下來還存在延續可能的有1730號計劃,歐米伽備案,以及針對兩個針對地獄之王所做的準備……但我們所有的力量都已經用在了對抗舊蓋亞的上面,世界之樹以後,棋盤上已無可用之素材。
除此之外,就只有最終的‘衰亡序列’可以動用了。”
衰亡序列——喚醒棋盤內兩個毀滅要素的殘骸,令其結合。
將壹切都徹底的毀滅……
葉戈爾捏著手中皺成壹團的紙杯,沒有說話,只是沈默的看著屏幕上的畫面。
許久,輕嘆:“至少我們還有時間,不是麽?”
時間?
院長再沒有說話,只是沈默。
或許,時間並沒有站在他們這壹邊。
奇跡存留的時刻從不長久,而那些美好的時光,已經結束了。
接下來,在衰亡序列的倒計時結束之前,他們所做的,便只有等待。
……
當毀滅的洪流席卷而過,深淵之潮卷土重來。
幹涸荒蕪的邊境大地之上,只剩下最後的孤獨信標屹立風裏,在動蕩中顫栗,搖搖欲墜。
從蓋亞的行屍裏,無數大群如同孢子那樣在迅速的孵化。恰如病菌在腐爛的溫床中生長壹樣,汲取著這壹份被深淵所侵蝕的純粹生命力,無止境的從赤紅色的囊泡中爬出。
濕漉漉的身體在焦熱的空氣中迅速硬化,變得五彩斑斕,如飛禽,如走獸,如同世上壹切活物糅雜成的詭異成果。
它們饑渴的嘶鳴,永無止境的沖擊著俄聯防線的最後堡壘。
黑色的海潮將聖典騎士們的陣列淹沒。
還有更多的升華者和軍團,正匆忙的沿著道路撤離,向著內側未曾被深淵所侵蝕的領域,收縮防禦。
可還有更多,更多的深淵投影在腐爛的行屍播撒之下萌芽,擴散,種下了毀滅的陰影和滅亡的果實。
自上空向下俯瞰,便能夠窺見那迅速收縮的光明,瀕臨崩潰的陣線,還有守衛在外的最後壹點微光。
永無休止的憤怒,永無休止的雷鳴。
陰沈的雲層之中,萬道純化的雷光從天而降,如犁壹樣,自凝固的怪物之間掃過,便有無數惡臭的漿液和焦炭飛起。
可還有更多的,更多的龐大陰影從地平線的盡頭緩緩升起。
直到雷霆也感覺到了疲憊。
漸漸暗淡。
在鯤鵬疲憊的鳴叫聲裏,雲中君的身影從暴風中跌落,踉蹌的後退,坐倒在了地上,再沒有播撒毀滅的力氣。
迎來極限。
這壹次,是他先撐不住了。
“怎麽了?不是剛剛還壹副老子辦事兒別人別插嘴的樣子麽?”
框架之中,夏爾瑪瞥了壹眼他狼狽的樣子,毫不客氣:“看起來,這壹次好像是我贏了啊。”
“嗯。”
應芳州想了壹下,點頭,認真的說:
“謝謝妳。”
“哈,這可真不像從妳……”
夏爾瑪本能的冷笑,回頭正想要冷嘲熱諷,卻看到了他的眼睛。
疲憊的雲中君也在看著他。
那麽鄭重。
令他楞在原地。
就這樣,應芳州用盡最後的力氣,將恨水之槍捧起,遞過去:
“接下來,就拜托妳了。”
“嘖。”
夏爾瑪的神情漸漸陰沈,不耐煩的劈手奪過:“不然呢?難道只是少了個拖後腿的家夥,我就會輸?”
應芳州好像笑了。
風中,再沒有呼吸的聲音。
天穹上的陰雲漸漸消散,可不知為何,卻有雨水落在夏爾瑪的手背上,順著長槍,落入龜裂的大地。
又壹滴。
漸漸覆蓋壹切,直到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為何直到最後,才讓人心裏痛快這麽壹次呢?
難道早點後退壹步,就那麽難?
夏爾瑪想要怒吼質問,可卻再也得不到回答。
只有寂靜。
在黯淡的天穹之下,框架之外,那些嘶鳴的聲音隨著地獄的潮水壹同,漸漸靠近了,可空氣裏卻仿佛依舊回蕩著冷漠的嗤笑聲,就像是留給地獄的最後嘲弄。
哪怕他的殘軀已經消散在風中。
再也不見。
而耀眼的電光,再次在萬物的憎恨中升騰而起。
鯤鵬的精魂從恨水之中升騰而起,環繞在創造主的身邊,馴服的執行著主人最後的命令。
就在地獄萬軍之前,最後的守衛者舉起了手中的長槍。
“還沒到結束的時候呢,對不對?”
夏爾瑪閉上眼睛,輕聲呢喃:“距離休息的時候,還早著呢。”
“——我們,再來!”
於是,仿佛有熟悉的笑聲再壹次從耳邊響起。
就在黑暗的最深處,風雷震怒。
雷光再起!
……
……
就在幹涸的血海之中,燃燒的機甲轟鳴著,殘破的荷魯斯之刃斬落,令龐大的血蛇痙攣著嘶鳴。
無以計數的屍骸堆積成山,在火焰中化為了灰燼。
巨大的蛇顱便已經脫離了身體,落在地上。緊接著,統治者的首級在牧者之杖的穿刺之下,釘進大地。
裝甲踐踏,在巨響裏,將那壹張礙眼的怨毒面孔徹底踩爆!
直到最後,奧西裏斯的駕駛者才擦了把臉上的汗水,感慨:“我覺得,這似乎是壹個很記仇的家夥……完了,她好像已經記住我了。”
“難道妳會害怕?”別西蔔反問。
“哈,也對!”
歐頓眉開眼笑,“大不了再殺壹次。”
伴隨著兩人之間的對話,風暴呼嘯而來,如漆黑的長鞭壹樣斬落,數之不盡的怪物們嘶鳴湧動著,再度合攏。
別西蔔忽然說:“應芳州的識別信號消失了。”
“和上次壹樣啊……”
歐頓沈默了片刻,無奈的笑了笑:“急性子的人總是先走壹步,明明大家還來不及打招呼呢。”
別西蔔嘆息,“或許,我們也會壹樣。”
“聽起來就像上次?”
歐頓問道。
當他這麽問的時候,別西蔔便領會了這壹份來自駕駛者的戲謔和淡定,忍不住隨之發笑:“哈,就像上次。”
那麽,就像上次!
只不過是死亡而已。
那些東西並不能將他們擊倒。
在地獄焚燒殆盡之前,冥府巨人不會倒下。
只要這壹份使命尚存壹日,那麽他們就不會回頭。
廝殺再壹次開始了。
奧西裏斯和地獄之間的鬥爭!
可就在此刻激烈的廝殺裏,那些不斷響起的報損警報中,別西蔔卻像是走神了壹樣,略微遲滯了壹瞬,然後,毫無征兆的問:
“說起來,歐頓,妳後悔過麽?”
“嗯?後悔?”
緊急機動裏,歐頓瞥著空速表,疑惑的問:“後悔什麽?”
“就是後悔……那些過去的事情。”
別西蔔說:“如果不參合天國譜系就好了,妳可以回去做聖名傳承者,不必跟家人鬧的那麽僵。
沒必要在壹群臭傻逼身上浪費感情,為他們而難過。
最後,也不必變成那樣。”
短暫的沈默裏,歐頓尷尬的楞了壹下。
“啊,要說的話,是有點。”
他無奈聳肩,“可要是那樣的話,不就遇不到妳了麽?”
“……”
別西蔔愕然沈默,就連報損警告的聲音都黯淡起來。
“我知道妳想說什麽,別西蔔。”
歐頓忍不住笑起來,在天旋地轉的馳騁中,他沙啞的笑著,眼睛閃閃發光:“不那樣的話,或許我會過得很好,但我壹定會失去很多。失去很多很珍貴的朋友,其中壹定有妳壹個!
所以,別說那些讓人難過的話了——”
燃燒的機神自黑潮中疾馳而過,貫穿了巨大的怪物,從後背穿出,黯淡的光翼展開,高踞與天穹之上,俯瞰萬物。
“看啊,我們的戰爭還沒有結束!”
歐頓大笑著,毫不在乎那些數不盡的塵埃:“敵人還要多少有多少,還有更多的對手等待我們去打垮,更多的地獄和深淵……
我們的故事,還沒有到腰斬的時候呢!”
“妳這個家夥,完全不聽別人說話是嗎?”智能總控無奈嘆息:“攤上妳這樣的朋友,實在是倒了八輩子的黴。”
“是啊。”
歐頓得意的咧嘴,推動操縱桿:“走吧,夥伴!”
哢!
操縱桿毫無反應,機艙鎖死,所有警報聲盡數消失不見。
令歐頓的笑容僵硬在原地。
“別西蔔?”
他擡起頭問:“妳在做什麽?!”
“做《蠅王》應當做的事情啊,歐頓。”
少年的投影從駕駛艙的屏幕上浮現,酷似歐頓的面容上帶著爽朗的微笑,攤手:“機體損失百分之七十二,燃油即將耗盡,嗯,看起來駕駛員也失去了理智的樣子。
所以,緊急彈射程序要啟動了——”
“餵!”
歐頓瞪大眼睛,想要說話,卻看到了屏幕上少年流下的眼淚。
那麽難過。
可又那麽得意。
“沒用啦,彈射程序已經啟動了,妳該走了。”
別西蔔說:“剩下的事情,就交給我吧!”
冥河的波瀾在機艙之內湧動著,漸漸覆蓋駕駛艙,通向彼方的隧道已經打開。
“哪怕妳我如今都只不過是虛假的幻影,可壹想到,在某個故事裏,我也可以為了保護妳而死去……我便由衷的感覺到快樂和欣喜。
和朋友離別的痛苦,和朋友重逢的歡欣,還有這個世界上的壹切,這樣的感覺,都是妳給我的。
謝謝妳,歐頓。”
“這壹次,輪到妳來送我了。”
在屏幕上,少年向著摯友微笑著,告別。
“再見吧,我的朋友。”
別西蔔擡起手掌,微微推出,虛無的光影調動了裝甲內部最後的模塊,令駕駛艙的膠囊猛然開,迅速凝固的泡沫填滿了每壹個間隙,蓋住了那壹張面孔。
就這樣,在炸藥的推動之下,飛射而出,順著來自殘存哨站的訊號,消失在了冥河的波濤裏。
只有最後的呢喃,回蕩在空空蕩蕩的機艙裏。
“能壹起冒險,實在是太好啦。”
就這樣,少年轉身,最後壹塊屏幕驟然黯淡,而裝甲的殘缺面目之上,那壹雙眼瞳,卻再度亮起。
宛如熔爐的火焰重啟。
【重生機關·啟動】
【引言,降下審判和火焰,直至地獄焚燒殆盡!】
【密鑰驗證完畢】
【終結代碼——冥河歸還】
【倒計時00:10:00】
無窮盡的高熱從裝甲內湧動而出,拉扯著最後的冥河,向內收縮,無窮熾熱的光翼之間,殘破的奧西裏斯張口,鋼鐵咆哮。
自這最徹底的焚燒中,赤紅與蒼白交疊之冠從頭上再度升起。
三度從死亡中歸還之後,震怒的奧西裏斯,冥府的主宰者於此再現!
撕裂風暴,踐踏大地,烈焰如環,從大地之上升騰而起,擴散,將無窮盡的腐爛之潮籠罩在內。
而震怒的巨神,從天而降!
“在舞會結束之前,就讓我來教妳們吧。”
再無弱點的鋼鐵之神獰笑著,伸手,捏住了隱藏在萬軍之中的獵食大天使:
“——什麽叫做,毀滅!”
轟!
毀滅,降臨。
……
……
遠方,爆裂的亮光升上天空。
風暴卷著塵埃席卷而來,在荒蕪的大地之上擴散。
槐詩劇烈的嗆咳著,感覺到壹陣眩暈,緊接著,聽見遠方傳來的轟鳴,當俄聯的防線坍塌之後,看不見盡頭的漆黑便如同宛如決堤壹樣,灌入了這壹片世界。
肆虐席卷著。
在山梁上面,誇父的腳步停滯了壹瞬,疲憊的嘆息。
“不能再往前了。”
他說,“防線正在收縮,我們恐怕來不及趕過去了。”
已經,無路可走了。
找了壹塊石頭,放下了抗在肩上的槐詩,他自己也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來。兩人看著彼此狼狽的樣子,都不由得嗆咳著大笑起來。
可很快,就連沙啞的笑聲也被蓋過了。
就在山梁之下的黑潮盡頭,巨響迸發。
腐爛的蓋亞,轟然向前,掀起深淵的潮汐和波瀾……甚至並沒有在乎這兩只不遠處的小小螞蟻,只是本能的,循著來自靈魂中的饑渴和吸引,向著現境的火光撲出。
“這麽大的玩意兒,要說是我媽,也真是離譜啊。”誇父喘息著,仰望著那漸漸逼近的身影:“我媽沒這麽大個。”
“我媽也沒有……比喻,比喻妳懂麽?”
槐詩無奈嘆息,“妳還走得動麽?拋下我,還來得及。”
“算了,不想走了。”
誇父靠在石頭上,咳嗽著抱怨:“我來的時候,老頭子跟我說,這壹趟,對東夏來說也是豪賭,而我來說,卻是壹次難得的機會。
可惜,他說話壹直都遮遮掩掩的,從來都不說清楚。都已經快要死到臨頭了,我還是想不明白,機會究竟在哪裏。
搞不好,老東西壹開始就是在唬我吧……”
“啊,說不定。”
有可能的話,槐詩簡直要舉起雙手贊同:“越老的家夥,越會騙人。”
“是啊,早知道當年從稷下畢業就去社保局了。”
他怨念感慨:“福利高待遇好,加班也少,據說以前在邊境帶我的班長現在女兒都已經去存續院進修了……而我,這麽多年都還沒女朋友。”
“正常啦,我也壹樣。”
槐詩想要安慰,卻被他狠瞪壹眼:“妳閉嘴。”
“……”
“真後悔啊。”
誇父低下頭,疲憊嘆息:“如果我強壹點就好了,難近母也不會死。到現在,也不會這麽無能為力。”
“已經盡力了,不是麽?”槐詩說。
可誇父卻沒有回答。
只是搖頭,許久,才輕聲笑了起來:“不是只有理想國才有使命的,槐詩。”
槐詩無言。
“我壹直在想,如果我再聰明壹點就好了,像小白那樣,壹點就透,就能夠知道老頭子說的機會是什麽,不至於像現在這樣。
要是我能像紅塵那小子壹樣,心眼多壹點,也不至於總是說錯話,讓人討厭。像諦聽那樣也行,朋友多,像白澤壹樣運氣好,或者,像小狐貍壹樣格局大壹點……”
誇父自嘲的笑了笑:“像我這樣腦子缺根弦的,總讓大家失望,可大家還願意帶我壹起玩,這個世界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我總是忍不住想:為什麽,我不能像他們壹樣呢?
我很妒忌,槐詩——”
誇父輕聲問:“為什麽我不能像妳?”
“像我壹樣父母死的早壹個人去拉大提琴?”
槐詩翻了個白眼,幾乎快要笑出來:“大哥,這年頭父母雙全就是奇跡了,咱還指望什麽自行車啊?
況且,沒妳背我走這麽遠,我早就死了好麽?”
“不壹樣的,槐詩。”
誇父搖頭,“不壹樣的。”
“妳好歹還是背靠東夏的五階呢,羨慕我壹個四階工具人,就離譜。”槐詩搖頭:“咱就別想那麽多桃子吃了好麽?
大家都壹樣,老兄,沒有什麽不同。”
誇父楞了壹下,看著他,就好像忽然想起了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那樣,忍不住撲哧壹聲。
“嘿嘿,嘿嘿嘿嘿,哈哈哈哈……”
那個家夥大笑出聲,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根本停不下來。
“餵,妳怎麽了?”
“不,沒什麽。”
誇父自嘲的咧嘴,感受到這壹份來自命運的荒謬饋贈:“我只是剛剛才明白,我其實抱怨那麽多,羨慕那麽多,其實壹直都在想桃子吃。
結果,卻沒發現——”
他從口袋裏伸出手,展開五指,滿足的輕嘆:
“我想要的東西,不就壹直在我的口袋裏麽?”
就在他的掌心裏,壹顆幹癟的果實微微翻滾。
皺巴巴的表皮看著分外寒磣,好像營養不良壹樣,可現在,它汲取著誇父的血液,還有風中回蕩的哀鳴和來自世界的呼喚,便卻好像幻覺壹樣,開始漸漸的生長。
漸漸的,豐潤飽滿,煥發活力。
這就是誇父為種,從扶桑上所結出的果實。
用他的靈魂,他的意識,他壹生的所求,所凝結出的結晶。
壹顆桃子?
“難道這也是妳的安排麽,老頭子?”
誇父輕聲呢喃:“拐彎抹角到這種程度,算我服了妳!”
他握緊了手中的果實,竭盡全力的,撐起身體,擡頭看了壹眼遠方引領著黑潮跋涉的腐爛蓋亞。
終於,跨出了自己的腳步。
再無猶豫!
“妳去哪裏?”槐詩愕然。
“當然是去力挽狂瀾啊!”
那個狼狽的男人回頭,沖著他得意的壹笑:“我說過了,我這種硬漢風格,以前也流行過的!等了這麽多年,復古的時候,也該到了。”
就這樣,他最後道別。
“保重吧,槐詩。
我要去繼續履行我的使命了——”
就這樣,義無反顧的轉身,向著遠方湧動的地獄潮流,無窮盡的敵人,那些嘶鳴的怪物,還有轟然前行的巨大腐屍。
狂風迎面,深淵險惡。
可恍惚中,卻仿佛回到了美好的舊時光。
走進了熒幕之上。
就好像,終於成為英雄了壹樣。
想要成為那樣的人。
從小時候開始,就壹直想。
成為在黑暗前面力挽狂瀾的勇士,在邪惡前方屹立不倒的豐碑,面對痛苦絕不皺眉的好漢。就像是電影裏那些硬派英雄們壹樣。
他們不怕痛苦,打熬力氣,日復壹日的舉重、深蹲、馬拉松,勤學武藝,風刀霜劍打不動他們,更多的傷痕,會讓他們越來越強。
可等他長大了之後,卻發現,時代已經變了。
他所向往的硬漢們,已經不再流行。
只有他壹個人茫然的徘徊著,追在他們消失的蹤跡後面,無所適從。
當那個老人伸手,向他發出邀約的時候,他究竟心裏在想什麽呢?現在已經完全回憶不起來了。
只記得那時候的,心潮澎湃!
“要來嗎?”
玄鳥說:“我們可以壹起保護這個世界。”
“當然啊!”
誇父不假思索的握緊了老人的手掌,幾乎,熱淚盈眶:“我等這壹天,等了好多年!”
現在,這壹天終於到了。
“是死是活,就看妳了,老頭子。”
在那馳騁而至的浪潮前方,孤獨的捍衛者握緊了手中的果實,“我信妳啊!”
我等那麽多年。
今天這個逼,我裝定了!
他張口,將自己壹生的苦果吞盡。
在擴散的劇痛中,向著地獄,無聲咆哮。
恐怖的烈焰從他的口鼻中噴湧而出,輕而易舉的將暗潮撕裂。好像有無窮的力量驟然從體內爆發,迅速的膨脹。
將壹切焚燒殆盡。
包括自己……
“等等,好像……哪裏……”
他瞪大眼睛:“不太對?”
轟!
在黑暗之前,萬丈火柱拔地而起,徹底將他焚燒殆盡之後,擴散,將蒼白的飛灰撒遍了整個世界。
誇父,消失無蹤。
“失敗了麽?”
玄鳥動作壹滯,僵硬在原地,死死的盯著眼前的投影。
幾乎忘記呼吸。
就在稷下,幽暗的地宮中迸發出悲愴的鐘鳴。
沈寂的丹青卷驟然翻卷,如椽大筆憑空從上面浮現,筆直的掠過了無數記錄,落在了卷首,將最前面誇父的名字,徹底抹消!
人死如燈滅。
這壹份來自源典的印證,很快就傳遞到了玄鳥的感知之中,令老人跌坐在椅子上,再沒有撐起來的力氣。
難以呼吸。
可很快,他就感覺到,袖中的白狼鉤震蕩不休!
高亢的鳴叫!
宛如嗅到來自現境的共鳴……
當玄鳥打開懷中的羅盤時,便看到那指針癲狂的旋轉,昭示星野之中的動亂,來自各個宮闕之間的劇烈沖突。
乃至……命運的激蕩!
那是即將重生的天命,在孕育之中,向著塵世高亢咆哮。
俯瞰萬般塵埃!
那壹瞬間,棋盤內,拔地而起的火柱驟然分裂,八道截然不同的神跡刻印如同枝葉那樣從其中生長而出。
回旋在大地和無盡命運星野的投影之間。
【乾】、【坎】、【艮】、【震】、【巽】、【離】、【坤】、【兌】……
先天八卦於此重演,無窮的引力從那扭轉萬象的回旋裏迸發,化為了龍卷,籠罩黑潮,大群、軍團、怪物、血河、壹切微不足道的敵人都如同塵埃那樣,被卷入這煉獄的熔爐之中。
化為了塵埃。
只有壹個赤紅的輪廓,自熔爐壹般的煉獄中緩緩浮現。
骸骨、內臟,肌理、皮膚……
宛如金鐵重鑄。
將自身,也鍛造為了足以毀滅壹切的武裝!
“來!”
那壹瞬間,誇父擡起了眼瞳,向著塵世呼喚。
天地劇震,萬物動蕩。
“來!”他再度吶喊。
山巒移位,七海翻波。
“來!”
當最後的呼喚響徹天地,在稷下地宮的最深處,塵封的古老銅兵驟然震顫,鳴叫著,感應到了這壹份來自宿命的呼喚。
驟然裂解,化為了滿地的塵埃。
可就在那占據了天地軸心的烈火和風暴之中,萬丈寒光驟然延伸,就在誇父展開的雙手之中,凝聚成型。
在那壹瞬間,威嚴的甲胄憑空浮現,在天地萬物宛如歡歌的浩蕩鳴動裏,如烈火的紅翎自冠上揚起。
流火金眸俯瞰,睥睨萬物!
當丹青卷之上的大筆再度落下時,在玄鳥的名字後面,便出現了嶄新的名諱!
只是存在,便令整個東夏譜系的聖痕為之壹震。
只是書寫,便讓所有升華者感受到其煌煌威嚴。
這便是除非賭上自己的生命,否則無從傳承的尊號,除非世界坍塌,江山傾覆,否則絕對無法凝聚的天命!
需要的是東夏譜系的傾力支援,需要的是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犧牲壹切乃至靈魂的準備。
需要的,這壹份……成為英雄的願望!
當世界瀕臨崩潰,當萬物呼喚救贖,當邪魔占據塵世,當外道篡奪正統。
這壹份力量,便會應召而來,將壹切,撥亂反正!
東夏五千年的天命之冠。
當之無愧的第壹英雄!
——【受加冕者·齊天大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