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六章 自由之門

　　二十分鐘前，天剛剛亮的時候。
　　不緊不慢的走了大半個小時之後，葉雪涯的腳步停在了沈寂的大門之外。
　　曾經哪怕深夜中也繁華無比、熱鬧喧囂的府邸，此刻壹片冷清，那些往來的仆人都已經不見了，只有大門敞開著。
　　任人來去。
　　“真冷清啊。”
　　葉雪涯輕聲嘆息，敲了敲身旁的門：“請問將軍在家麽？”
　　無人回應，她邁步向前，如惡客那樣不請自入。
　　環顧著周遭華美的壹切，專註的欣賞，不論是第幾次來，眼前的這壹切都是那麽的精致和美麗。
　　就這樣，步步向前，壹直來到了空曠的海灘之上。
　　往昔那樣青春靚麗的美景，在這裏嬉鬧的漂亮女孩兒們都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只有壹片靜寂。
　　在唯壹壹盞亮著的燈光和遮陽傘下面上，那個男人坐在搖椅上，靜靜的眺望著海灣另壹頭的城市，凝視著被燒紅的天空。
　　就好像欣賞著什麽樣的絕景壹樣。
　　“請問有啤酒嗎？”
　　葉雪涯收起雨傘，掛在了酒櫃的旁邊，看向將軍的收藏：“我比較喜歡麥芽香濃壹點的，有什麽推薦麽？”
　　將軍無所謂的揮手，“喝慣了味道都差不多。”
　　“哦吼，那我就隨便拿啦。”
　　葉雪涯眉開眼笑，拿了兩罐出來之後，坐在了將軍旁邊的椅子上。
　　同他壹起端詳遠方的戰場。
　　“坐在這個角度看，京都果然特別美啊。”她扯開了啤酒的拉環，嘖嘖感慨：“有權有勢真好，獨享好風景。”
　　將軍擡起手，彈了彈雪茄的灰，“騎馬的那個小鬼，是東夏的？我記得，上次他好像跟妳壹起來過。”
　　“啊，原照麽？是啊。”葉雪涯頷首，“小鬼的長大只需要壹瞬間啊，他家裏的老頭兒如果知道的話，壹定會高興壞了吧？”
　　“完全成為了背景板，變成用來襯托的配角，有什麽可欣喜的麽？”
　　將軍嗤笑，“這個世界從來都是這樣，戰爭中不論有多少光彩的英雄，最終壹切只卻能成就壹個。其余的人泯然於眾，或者，死葬荒野。”
　　“這就不壹樣了啊，將軍。”
　　葉雪涯搖頭：“對於原家而言，死其實不可怕，可怕的是活著的時候不能轟轟烈烈，死的時候時候又默默無聞。
　　那群家夥並不在乎取得的成果，卻對過程和方式比任何人更加執著。那個小鬼不是為了出風頭或者是出人頭地而去的，他只是想要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而已。哪怕為此而死，他也不會可惜。”
　　“聽起來容易死的早。”
　　“所以作為長輩，才要耐心引導啊。”
　　葉雪涯笑了起來，搖了搖手裏的啤酒，忽然開口發問：“將軍閣下，犧牲了十萬人，為了自由……可這真的值得麽？”
　　“這不正是自由的價值所在麽？”
　　將軍平靜的回答：“想要得到這世上最寶貴的東西就必須不惜壹切代價。”
　　“……”
　　漫長的沈默裏，葉雪涯仰頭，把壹罐啤酒喝完，擦了擦嘴，卻沒有去動桌子上的另壹罐，只是感慨：“當初白冠王沒有讓妳當上譜系之主，可能還真是壹個相當正確的決定啊。”
　　將軍沒有回答。
　　依舊，面無表情，只是靜靜的凝視著天空的盡頭。
　　伴隨著滅絕之光的降下，籠罩瀛洲的查拉圖斯特拉大秘儀運行失常，令瀛洲的上空漸漸浮現壹道無形的裂痕……
　　“還有八個小時，五常臨時會議就要開始了，閣下。”
　　葉雪涯說：“為了針對諸界之戰，接下來天文會和各大譜系壹定會將現境內的所有不安因素全部掃除……”
　　她說：“如果讓人知道將軍不惜和黃金黎明聯合在壹起，故意引發混種暴亂，意圖擊潰瀛洲框架，導致費爾巴哈事件重演，只為了逃出枷鎖的話，那麽……結果會是如何呢？”
　　“那已經與我無關了。”
　　將軍漠然的回答。
　　他能夠感受到瀛洲譜系施加在自己天命之上的重力正在緩緩消散，很快，束縛在鷹神之上的枷鎖就將徹底潰散。
　　他將得到自由。
　　除此之外的事情，他不在乎。
　　除了自由，他任何東西都不在乎。
　　“其實，沒必要這樣。”葉雪涯忽然說，“我倒是有另壹個提議。”
　　將軍緩緩回過頭，端詳著她的面孔，忍不住嗤笑：“我為什麽要考慮妳的提議？”
　　葉雪涯聳肩，“因為妳不壹定走得了啊……”
　　伴隨著她的話語，瀛洲天空之上傳來無聲的震顫。經歷了漫長的等待之後，將軍所期冀的大門終於緩緩開啟。
　　展露出現境之外的無盡之海。
　　可在那裂隙之後，無盡的海洋中，卻驟然有壹道狂亂的電光亮起。
　　沒有任何雷鳴擴散。
　　宛如幻覺那樣。
　　只有壹個消瘦的身影緩緩浮現。
　　“人越老，就越是喜歡記仇的，將軍大人。”葉雪涯露出微笑：“上次妳當著玄鳥的面欺負小孩兒，可是已經被他狠狠記了好幾筆了啊。”
　　伴隨著她的話語，在無盡之海，萬丈狂瀾驟然平復，大海在瞬間寧靜無比，平滑的像是鏡子壹樣。
　　在那個人的腳下。
　　寂靜突如其來。
　　將軍緩緩擡起眼瞳，碧綠的眼眸裏，肅冷的殺意迸發。
　　葉雪涯將第二罐啤酒拉開，狠狠的喝了壹大口，感受著漫長的放線之後終於能夠收網的安心和愉悅感。
　　“我來為您介紹壹下如何？”
　　她說，“那位守在您自由之門後面的大叔，就是亞洲區這個月輪值的現境守護，赫赫有名的天罰代行者。
　　同時，也是您的頭號黑子，有十九個小號每天在推上罵您，總共被您拉黑了十七次的網絡毒瘤。”
　　伴隨著她的話語，有威嚴瑞獸的輪廓浮現，雙眸擡起，迸射出冷厲的光焰。
　　“……這就是麒麟？”將軍忍不住冷笑，“我可不喜歡便宜酒啊。”
　　“我也不喜歡老人。”
　　來者低頭，低頭看了壹眼手中的修長的八角鐵鞭，“打起來不太有成就感啊……”
　　那壹瞬間，海洋之上的陰雲，轟然破碎。
　　浩瀚的烈光照落，照亮了中年人鬢邊早衰的白發，可那發亮的並不是太陽，而是浩蕩到仿佛沒有窮盡的……雷霆之光！
　　無數酷烈的雷霆化為海洋。
　　【十方山河·光明遍滿】
　　符殘光。
　　——東夏第壹·符殘光！
　　……
　　……
　　當經歷了漫長時光之後所創造出的化身被斬殺殆盡。
　　愈使在黑暗中的面目裏浮現震怒的光芒，無數嘴唇自襤褸的鬥篷之下開啟，無聲狂嘯。於是，就在遠方，無數糾纏的巨大手臂之間，至福樂土的大門後傳來了無數嘶鳴和咆哮聲。
　　地獄劇震，漆黑的潮水湧動著，再度向著現境上浮……
　　不惜代價的投入力量。
　　可就在那壹瞬，大地之上，浮現無數碎裂的霜華。
　　“差不多了。”
　　柳東黎放下了望遠鏡：“天涼了，愈使集團也該破產了。”
　　伴隨著柳東黎的話語，在他身後的殘缺身影擡起雙手，向著前方的入口，奮力握緊。
　　陰雲劇震，無數蒼白的冰晶從其中浮現，將傳送門籠罩在內，緊接著，來自神話之中的極寒在這瞬間降臨。
　　霜雹之災，從天而降！
　　極寒的凍氣將雲層之中的水分凍結為刀劍壹樣的霜雹，原本稀疏的薄雨都懸停在了半空之中，伴隨著全力展開的神跡刻印，向著正中驟然收縮。千萬道霜色的光華在颶風中收束，化為足以稱之為天災的淒白龍卷。
　　轉瞬間，便將至福樂土的橋梁吞沒其中。
　　此刻每壹顆霜雹都化為了無堅不摧的利刃，隨著十災的全力催發，在將萬物凍滅的冷酷神意之中，降下毀滅。
　　那誠然是足以毀滅壹整個城市的力量，此刻伴隨著使用者不計代價的展開，只是彈指間，就將無數拉扯在壹起的龐大手臂撕裂，斬碎，自霜風龍卷中寸寸剮斷，直至再渺小的碎片也在恐怖的低溫中凍結，撕裂，不斷的碰撞，化為肉眼難見的冰晶塵埃。
　　當霜雹災的龍卷轟然消散的瞬間，勞倫斯跪在了地上，大口的嘔出的凍結的血。
　　此刻的他，早已經……四分五裂！
　　倒不如說，在被人碎屍萬段之後，又重新拼好了，用冰晶強行補全了失去的肢體，然後將身軀的裂口再度凍結在壹處。
　　千瘡百孔，偏偏又保持著完整。
　　柳東黎伸手，拔出註射器，將來從技術部中掠得的珍貴藥劑註入了他的脖頸，令瀕死的軀殼再度煥發出壹縷生機。
　　“撐住點，我把妳救回來可不是為了讓妳死在這裏……”
　　勞倫斯搖頭，無所謂的笑了笑，殘缺的手指伸入懷中，取出了煙盒，可裏面的煙卷也已經被凍的粉碎。
　　柳東黎摸了摸口袋，將自己的那包丟給他，還送了壹個打火機：“少抽點吧，肺都只剩下壹半了。”
　　勞倫斯歪頭，顫抖的手指將煙卷點燃，深吸，些許的暖意湧入肺腑，令那凍結的心臟好像也再度跳動起來了壹樣。
　　“就知道妳他媽救我準沒好事兒……”
　　他艱難的擡起眼睛，看了壹眼遠方降下的輝光，神情就變得復雜了起來：“說實話，我這還是第壹次和天文會的人聯手。”
　　柳東黎笑了起來：“怎麽？要肅反鋤奸麽？”
　　“下次再說吧。他幹得不錯，總要讓他繼續做完……”
　　勞倫斯沈默了許久，忍不住嘆息，“可妳呢？妳又要跑了？跟我回迦南吧，柳東黎，佩倫先生在等妳回去。”
　　“我就算了，當了這麽多年天文會的走狗，回去之後和老頭兒沒什麽共同語言了啊。”
　　柳東黎撓了撓頭，無奈聳肩：“都三十多了，沒了工作就回去啃老也不是個辦法，對吧？”
　　勞倫斯沒有再勸，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那妳走吧。”他說，“我累了，不送妳了。”
　　“謝啦，勞倫斯。”
　　柳東黎揮手道別，“下次大概還要再麻煩妳了。”
　　他轉過身，向著前方的廢墟走去。
　　可身後卻傳來勞倫斯的聲音。
　　“柳東黎……”那個依靠在廢墟中的男人擡起眼睛，沙啞的問：“妳真的是為了拯救丹波內圈而來的麽？”
　　“……”
　　沈默裏，柳東黎沒有說話。
　　只是忍不住擡起頭，看向遠方那莊嚴的輝光，凝視著那個行走在大地上的身影。
　　像是英雄壹樣。
　　那正是他曾經所憧憬，用盡壹切努力，所想要成為的模樣。
　　只可惜，曾經的菲尼克斯，早已經永遠的留在了費爾巴哈公館，和他想要救助的那些人死在了壹起。
　　從那之後，徘徊在大地之上的，就只剩下了亡魂。
　　“當然不是啊，勞倫斯。”
　　柳東黎收回視線，頭也不回的向前：“我是為了我自己。”
　　自始至終，我都只是……想要復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