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童年的終結

　　壹道鐵灰色的光芒隨著天城坊的揮灑，斬破了羅嫻的防禦，瞬間壹掃而過，鮮血自白裙之下噴湧而出。
　　羅嫻跪在了地，茫然地低頭看著胸前的斬痕。
　　緊接著，天城坊才傾聽到軀殼內接連不斷的破碎聲音，好像被雷霆萬鈞地毀滅了那樣，每壹個關節和每壹條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哀鳴。
　　重創。
　　只是壹拳，就將他徹底擊潰了，倘若不是四階升華者的話，可能在這壹拳之下化為粉碎了吧？
　　可現在，勝負已分。
　　“抱歉啊，小姑娘……是我勝之不武，可是，我必須活下去。”
　　他劇烈地嗆咳著，吐出破碎的內臟，不再看被天狗抄腰斬而過的羅嫻，踉蹌地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到藥瓶的面前。
　　伸手，想要拿起藥瓶。
　　緊接著，楞在原地。
　　他聽見了背後好奇的聲音。
　　“沒有見過的劍術啊，是新陰流嗎？”
　　“不對，天狗的話，應該是鞍馬山的天狗抄才對，怪不得……”
　　他僵硬地回頭，看到背對著自己的羅嫻緩緩地從地上爬起，本應該被腰斬的她卻看上去完好無損，只是破碎的白裙之下露出了壹道慘烈的斬痕，深可見骨，有血液流出來。
　　在說話的時候，語氣就充滿了恍然。
　　好像增長了見識，學會了新本領。
　　令天城坊不可置信。
　　只是輕傷？
　　明明斬中了！
　　“妳怎麽……”
　　他轉過身，凝視著羅嫻的姿態：“剛剛，是什麽招數？”
　　“嗯？是這個嗎？”
　　羅嫻想了壹下，身體的輪廓飄忽，又再度凝實。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壹臺劣質DVD，在剛剛卡頓了壹下。於是很多不重要的細節和劇情就被輕描淡寫地掠過了，包括剛剛那必殺的壹擊。
　　只憑借著純粹肢體的運用，就近乎抵達了奇跡的範疇。
　　“這個其實應該也算禹步來著，不過是前幾天剛剛琢磨出來的技巧……”
　　她展開雙手，毫無藏私地向對手展示著自己技法：“妳看，就像這樣：在對手進攻的時候，向左壹步的同時向右走壹步……趁刀不註意，就躲過去了。”
　　明明每壹個字都能夠聽懂，可組合起來之後，就變得荒謬又詭異。
　　那真得是肉體能夠做得到的技巧嗎？
　　那真是人能夠想象出來的創造麽？
　　這眼前的壹切，又是什麽樣的怪物才能夠輕描淡寫地創造出的場景呢？
　　對這壹份才能的恐怖毫無察覺，羅嫻解釋完了之後，無奈的壹笑：“可惜還是不太熟練，剛剛還以為真的要死了呢。
　　不過我現在已經把妳那壹招學會了，應該不會再受傷了吧？”
　　“……”
　　死寂之中，天城坊感覺到喉嚨中的壹陣幹咳，難以呼吸。
　　不知為何，原本平靜的內心已經無法遏制自己的顫抖，手指抽搐了壹下，又抽搐了壹下……難以控制。
　　“認真壹些啊。”羅嫻看著他：“妳會邁步。”
　　他邁出了壹步站定，楞在原地，旋即瞪大眼睛，壓抑著心中的不安，發起進攻，卻聽見了羅嫻的低語。
　　“唐竹。”
　　手刀斬落，赫然是唐竹之型，壹擊不中，羅嫻搖頭：“袈裟斬。”
　　然後，天城坊就袈裟斬。
　　好像提線木偶壹樣，渾身湧現惡寒，如墜冰窟。
　　他怒吼著，踏步轉身，猛攻。
　　“二人懸，接燕飛。”
　　在羅嫻的低語中，攻擊盡數落空，可四階依舊是四階，勁風呼嘯，恐怖的氣息散逸，勢如破竹的向前，割裂了她的面孔和手臂。
　　幾乎是重創了。
　　但羅嫻的神情卻分外地不滿。
　　飽含失望那樣的看著他。
　　“就只有這樣麽？”
　　踏前，禹步，天崩。
　　轟鳴巨響，鴉天狗踉蹌後退，殘存的獨翼徹底撕裂了，慘烈嘶鳴。
　　羅嫻再度上前，不顧鴉天狗無數飛射而至的羽毛，任由自己的軀殼被刀鋒壹般的羽毛撕裂，再度打出了壹拳。
　　【地陷】。
　　於是大地陷落，崩裂，自鴉天狗的腳下開始，向四周擴散，恐怖的力量令天城坊的每壹個毛孔中都滲出了淋漓的鮮血。
　　好像在玩耍。
　　哪怕被天城坊的反擊打斷了壹條手臂，可依舊帶著漫不經心地笑意：“妳應該是那種底蘊充足，甚至可以臨陣突破的人吧？”
　　“不要沮喪啊，請再努力壹點，天城坊先生。”
　　她凝視著天狗漸漸蒼白的面孔，期待地懇請，“在妳死或者我死之前，盡量的，留下壹些美好回憶。”
　　“——所以，請妳拼盡全力的，殺死我吧！”
　　天城坊沒有說話。
　　他已經被那壹雙眼瞳中愉悅的黑暗吞沒了。
　　寒意像是海潮，凍結了他的意識。
　　隨著隱藏在黑暗之下的本質顯露出猙獰的輪廓，自昏沈之中，他卻忍不住絕望地顫抖，難以克制。
　　這究竟……是什麽樣的怪物呢……
　　他不知道。
　　好像有粘稠的黑暗從那個女人消瘦的軀殼中升起了，將自己緩緩地吞沒，壹寸寸地覆蓋，咀嚼，在粉身碎骨的痛苦裏陷入最後的瘋狂。
　　有骨骼斷裂的聲音響起，然後是內臟破碎的聲音，乃至磨牙吮血的細碎聲響回蕩在耳邊……
　　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了那壹道不知從何處聽過的低沈旋律。
　　如此溫柔，如此寧靜。
　　或許，今天是個死亡的好日子吧。
　　他麻木地閉上了眼睛。
　　鴉天狗，迎來了死亡。
　　……
　　……
　　當轟鳴告壹段落，慘叫和哀鳴戛然而止，飛揚而起的塵埃和灰燼簌簌落下。
　　滿目瘡痍之中，只有壹個殘缺的身影緩緩地走出。
　　近乎支離破碎。
　　白裙已經遍布裂痕，瞎了壹只眼睛，兩條手臂全部斷裂，壹條小腿被碾壓成粉碎，可是嘴角卻依舊帶著壹絲恍惚地笑意。
　　最終的勝者，出現在了所有觀眾的面前，可是會場之中卻沒有任何歡呼的聲音，甚至沒有熱烈的掌聲。
　　只有壹片死寂。
　　窒息壹樣的死寂。
　　在那驅之不散的寒意中，每壹個人的眼眸都被屏幕上的溫柔笑意所刺痛了。
　　當明白那堪稱幸福的微笑究竟代表著什麽的時候，每個人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感覺到了恐懼。
　　不寒而栗。
　　“不可思議……”
　　諦聽長出壹口氣，不知道是感慨還是驚嘆：“這就是所謂的天才嗎？”
　　電視機的前面，端著蛋白粉的老人漠然地垂下眼眸。
　　天才？
　　或許吧。
　　或許，她所具備的才能，早已經超越了常人所理解的範疇……但這壹份過分龐大的才能，究竟是命運的鐘愛還是詛咒呢？
　　寂靜中，只有身旁的電話聲響起。
　　諸紅塵的名字在屏幕上浮現。
　　老人平靜地接起：“我看到了。”
　　“……”
　　沈默了許久之後，電話另壹頭傳來了壹個疲憊的聲音：“抱歉。”
　　“沒什麽可抱歉的，這不是誰的錯，只不過妳壹直錯誤地領會了她的本質而已，還對她抱有期待。”
　　羅老淡淡地說道：“還期待著她能夠回到人的生活裏。”
　　“……”
　　諸紅塵沈默，許久，開口說：“我會解決的。”
　　“這不是妳能解決的範疇，也不是妳應該管的事情。”羅老搖頭：“放心，我能搞定。”
　　“沒有其他的辦法麽？”
　　“沒有。”
　　老人問：“除了殺死她之外，還能如何讓她解脫呢？”
　　“……”
　　在漫長的沈默裏，電話掛斷了。
　　老人放下電話，依靠在椅子上，看著屏幕上的笑臉，許久，閉上了眼睛：“終究是……不得如此麽？”
　　他輕聲笑起來。
　　不知為自己所栽種而出的惡果感到驕傲，還是嘲弄自己曾經的天真。
　　二十年前，當他知曉自己的道路走到盡頭之後，並沒有過了多久，就接受了這樣對其他人而言可能是晴天霹靂的結果。
　　平靜到自己都害怕。
　　除此之外……他只不過許了壹個願望而已。
　　希望有人能夠繼承自己的壹切，希望有人能夠超越自己，希望有人可以青出於藍。
　　後來，他在地獄裏遇到了壹個女人。
　　再過了兩年之後，他打開門，看到了臺階上的繈褓。
　　從那壹天開始起，他就知道，自己的願望實現了。
　　那個出現在他門前的嬰兒成長的茁壯又飛快，哪怕是他不擅長去養育孩子，也依舊頑強地在他粗暴的培育方式中活了下來，然後，展露出他不可置信的天賦。
　　曾經的自己，為這壹份才能的出現欣喜若狂。
　　從什麽時候開始，自己才發現這壹份才能有多麽不正常的呢？
　　太多的異常被他所忽略了，太過扭曲的本質被這壹份前無古人的天資所掩蓋……
　　直到有壹天，他跨過了警戒線，走進滿目狼藉的教室時，看到了六歲的羅嫻。
　　那個孤獨的女孩兒站立在同學們的屍體之間，端詳著老師臨死之前的扭曲面孔，茫然地回頭，望向自己的父親。
　　“父親，妳來接我回家了嗎？”
　　“為什麽要殺死他們呢，小嫻。”
　　他蹲下身來，凝視著自己女兒的眼睛，然後，便看到她臉上那發自內心地歡欣笑容。
　　“老師說，要帶我們玩遊戲。”
　　壹場遊戲。
　　“……”
　　自那壹刻開始，他才發現，這個孩子身上的異常究竟從何而來。
　　只有在什麽東西的死亡中，她才能夠得到快樂。
　　只有在殺死什麽東西的時候，才能夠感覺到幸福。
　　只有在自己快要被殺死的時候才能感覺到所謂的愛……
　　深淵確實的實現了他的願望，不折不扣地完成了他的祈求，以他所願的方式，可賜予的太多了，這壹份祝福太過慷慨。
　　慷慨到人類的世界無法承擔。
　　從那壹天開始，他就再沒有教過羅嫻任何東西，可依舊無從阻擋她壹天天的長大，願望壹天天的實現。
　　好像來到人的世界中的怪物那樣。
　　再如何精致的外表也無法掩蓋她靈魂中的異常。
　　她從未曾從生而為人的生活中得到過任何成長和領悟。倒不如說，常人的壹切對於她而言，都是壹場深奧的扮演遊戲，囚籠中的束縛和枷鎖。
　　總壹天，這壹份短暫的童年將迎來結束。
　　她回應響應深淵的呼喚，回歸到地獄中去，拋棄人類的外殼，去成為某種讓自己也為之恐懼的怪物。
　　但不是現在，也不是今天。
　　老人緩緩地擡起頭，凝視著墻壁上空白的掛軸，自壹片虛無中尋找到了那個早已經了然於心的答案。
　　或許，從壹開始這場虛偽的親情遊戲就不應該開始。
　　‘愛‘這種東西對他們這樣的人而言太過奢侈。
　　幸好，他還來得及為這壹場遊戲寫下結局。
　　……
　　……
　　槐詩從出神中醒來。
　　面前的手稿無聲地化作壹道光芒，好像完成了任務壹般，轉了兩圈之後破空而去，緊接著，懷中的大提琴也消失在了空氣裏。
　　在觀眾席上，那壹具骷髏眼洞之中的火光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了。
　　但不知為何，卻讓人感覺它的面孔上好像還殘留著安詳的笑容。
　　槐詩還沈浸剛剛那奇妙的感覺裏。
　　在短暫而寧靜的旋律中，整個人仿佛都獲得了解脫和安詳，無憂無慮地飛翔在天空中，眺望著遠方的動亂和鬥爭。
　　靜靜地凝視著與自己無關的壹切。
　　窺見那些微不足道的死亡飛上了天空，消失在了陰雲之後的黑暗世界裏。
　　短短的幾分鐘，卻好像長達三四天，他所有的源質都已經徹底耗盡了。
　　幾乎虛脫。
　　然後，就莫名的有所領悟。
　　當他習慣性地翻開書時，發現自己久無動靜的大提琴演奏竟然又生了壹級，這算是意外之喜。
　　但更令他茫然的是【死亡預感】這個見鬼的技能也莫名其妙地從LV1跳到了LV2。
　　發生了什麽？
　　他拿著命運之書，翻來覆去地端詳著，壹頭霧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