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幻光

　　瞬間的輝煌與閃耀過後，夢與生命壹同燃燒殆盡。
　　只有塵埃和灰燼從天上落下來。
　　世界在眼前漸漸潰散崩碎，消失無蹤。
　　壹切都在迅速遠去，揮手道別。
　　來不及去確認那壹劍的結果，可那種事情已經無所謂了。或許他曾經對這個世界上的壹切抱有過十萬分的不安和惶恐，可唯獨這壹劍，他不會懷疑。
　　因為已經結束了。
　　不論是對方還是自己。
　　在迅速昏黑的世界裏，佐佐木的眼前閃過無數浮光掠影。
　　漫長人生之中所積攢的渺小精髓從眼前飛逝，所帶來的並非是不安和恐懼，而是難以言喻的充實和感激。
　　就好像，再度回歸了過往那樣，在曾經的談笑、語言、酒杯、月光和花下，壹切都變得如此真實。
　　往昔的幻影從塵埃中浮現，靜靜的佇立在道路的兩側，無聲的為他送別。
　　那些熟悉的面孔不斷的浮現，目光溫暖。
　　鬥真大人、老師、琥珀小姐、座頭市……教授、校長閣下，還有槐詩先生……
　　在黑暗的盡頭，佐佐木回眸，感激的彎下腰，向著壹路以來陪伴、鼓勵、幫助自己的人們致以最後的謝意。
　　壹直以來，有勞關照了。
　　“謝謝妳們……”
　　佐佐木清正滿足的閉上了眼睛，就此與美夢同去。
　　……
　　死寂裏，久靜聽見龜裂的聲音。
　　細碎的聲音從自己的軀殼之內響起，向外擴散……壹直到最後，連同自己手中的劍刃寸寸碎裂，化為飛灰。
　　難以置信，這世上竟然還有如此璀璨而閃耀的劍光，像是將人的壹生都寄托在這壹劍之上那樣。
　　僅憑著虛無的氣魄勾勒出明王的化身，降下天罰壹般的霹靂。
　　然後，壹切就結束了。
　　他僵硬在原地，低下頭，看到雙手和軀殼之上迅速擴散的裂隙。
　　就在那壹瞬間，他的生命、意誌和靈魂都被這璀璨的壹劍所摧垮了，毫不留情，毫無憐憫的施加毀滅。
　　再無任何回旋的余地和可能。
　　結束了。
　　如此突兀。
　　但介錯殺人魔·裏見久靜的心情卻無比的平靜。
　　沒有感覺到荒謬，也沒有不可置信的去思考為何自己會死在這裏。哪怕仇恨未曾宣泄，哪怕計劃沒有完成……
　　就像是野狗死在小巷子裏那樣，平靜又坦然的接受了這壹現實。
　　甚至尤有余暇的思考，罪孽累累的自己會墮入什麽樣的地獄。
　　可這世界上哪裏有地獄會為自己存留呢？
　　人死亡之後，源質就會散逸，清澈的源質上升，將苦痛的記憶洗去，回歸浩蕩的白銀之海。死後的世界並不存在，沒有地獄，也沒有天國，只有壹片虛無。
　　死是醜陋的，正如同自己那樣。
　　自己應有這樣的結局。
　　在這消散帶來的恍惚裏，他聽見了來自過去的聲音。
　　那是第壹次握劍的時候，所聽到的話語。
　　“妳就是久靜吧？”
　　那個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年輕武士蹲下身來，端詳著眼前的孩子，“初次見面，我是妳的劍術老師，叫我佐佐木就好啦。”
　　他努力的和善微笑著，可齜牙咧嘴的樣子卻像是猴子壹樣，滑稽的要命。
　　“不要怕哦。”他說，“劍術其實很有趣的！”
　　“真的嗎？”
　　孩子仰望著眼前的大人，將信將疑：“我聽父親說，劍術很難的，而且也很兇險。”
　　“雖然是有壹點啦，但沒有關系。”
　　那個有些不著調的男人握著木刀，奮力的揮舞了兩下，回頭看過來，像是展示什麽寶物壹樣：“看到了嗎？壹點都不難。”
　　“劍道是很神奇的，它會聽見妳說話。只要對它許下願望，持之以恒的向前，就壹定能夠實現！”
　　武士雙手插著腰，忽然問：“久靜君，妳有什麽夢想嗎？”
　　“我……不知道。”
　　“誒？不是做科學家和宇航員嗎？真少見啊……那，想做的工作呢？”
　　孩子搖頭：“也想不出來。”
　　“那，壹定要完成的事情呢？”
　　老師俯下身來，嚴肅的問：“那種事情，壹定有吧？每個人都應該想過才對。”
　　久靜楞在原地，茫然了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我想要保護大家，這樣的事情，算夢想嗎？
　　父親、父親，哥哥，老是被人欺負的龍之介、愛哭的飛鳥、最喜歡玩的真希和美惠子，還有……還有琥珀小姐！”
　　沒有想過天下無敵、也沒有想過成為多麽厲害的人物。
　　只是想要保護他們，讓他們不再害怕。
　　想讓那位孤獨的公主殿下不再煩惱，露出笑容。
　　想要讓他們，獲得幸福……
　　“這樣天真的事情，算夢想嗎？”
　　在漫長的寂靜裏，孩子不安的看著自己未來的老師，並沒有預料之中的嘲笑和輕蔑，反而看到壹張嚴肅又認真的面孔。
　　“明明是小鬼，夢想竟然和我壹樣，久靜，妳這個家夥不可小覷啊。”
　　那個武士忽然得意的大笑起來，伸手，揉著他的頭發，告訴他：“從今以後，妳就是我的競爭對手啦！壹起加油吧！”
　　“嗯！”
　　孩子用力點頭。
　　瞪大的眼睛裏，有什麽東西在閃閃發光。
　　就這樣，在晨光之中，握著老師的手，壹步步走遠，消失不見。
　　只有孤獨的殺人魔被留在原地，怔怔的看著他們遠去，許久，苦笑著，垂下眼眸。
　　“真是，愚蠢啊……”
　　寂靜裏，久靜仰天倒下，再無任何聲息。
　　迎來死亡。
　　……
　　……
　　山外，飲酒的老猿駒川再沒有說話。
　　好像還在回味那壹瞬莊嚴到宛如神佛壹般的劍光。
　　許久，仰頭將葫蘆中的酒水壹口飲盡，最後看了壹眼逝者嘴角殘留的笑容，長嘆壹聲，轉身離去。
　　再不回頭。
　　而在雲端之上，服部依舊低頭俯瞰著，嗅著空氣中雷霆呼嘯而過所留下的殘存焦臭，眉頭緩緩皺起。
　　足利的死訊泄露之後，鹿鳴館果然等不下去了。否則的話，不會這麽急匆匆甩出手裏的王牌。
　　剛剛那壹道從天而降的雷光，可並非什麽自然的天象……相反，如此跋扈和放縱的公然化身為雷電，穿越現境，不顧禁令向裏見氏出手的恐怕只有壹個人了。
　　風雷雙壁之中，手持兩大神跡刻印的四階升華者——神田蒼真！
　　那是有天動太鼓和悲鳴槌兩件神跡刻印在手，號稱以壹人之力足夠摧垮壹整個邊境，在地獄中也創造出赫赫聲名的‘雷神’！
　　通過秘儀，他將整個身體化為萬丈雷霆，撞破了他化自在的胎膜之後，闖入了裏見家之中，恐怕已經急不可耐的開始殺人滅口，為接下來的下壹步瓜分創造罪證了吧？
　　在表面的功夫沒有用之後，就扯下冠冕堂皇的面具開始迫不及待的吞吃屍體……
　　那群腐朽的老東西誠然已經成為了上皇大業的阻礙。
　　就在思忖之中，有壹道螢火破空飛來，落入了他的手中。
　　那是來自‘座’的命令。
　　可是當細碎的熒光展開之後，裏面的命令卻不是讓自己暗中有所行動，而是讓自己繼續袖手旁觀。
　　難以理解這樣的道理。
　　但卻不得不遵從。
　　然後，當他再次垂眸的時候便發現……原本暴虐張狂、從天而降的雷光竟然已經消失了。
　　悄無聲息。
　　好像根本不存在那樣。
　　甚至感受不到任何屬於神田蒼真的氣息……
　　服部楞在原地。
　　究竟，發生了什麽？
　　在他腳下，五光十色的他化自在彌漫出詭異的光暈，好像猙獰的笑容那樣，將所有的闖入者無聲吞吃。
　　……
　　……
　　只是，壹瞬間的恍惚而已。
　　當神田蒼真回過神來的時候，便已經穿透了他化自在的胎膜，深入了魔境之中。
　　可眼前卻只有壹片黑暗，上無天空，下無大地，四面八方無窮無盡……只有腳下漆黑的液體在粘稠的蠕動著，匯聚成無邊無際的大海。
　　這究竟是在哪裏？
　　消散的雷光之中，天動太鼓和悲鳴之槌的蹤跡浮現，最後雷電的殘痕交織出神田蒼真的面目，向著四周環顧。
　　哪怕是以磁場視覺也難以看見黑暗中的真容。
　　好像闖入了某個早已經毀滅的世界裏。
　　除了腳下惡臭的海洋之外，根本空無壹物。
　　不對——
　　這甚至已經不在現境裏了！
　　根本不是八房的神跡刻印所形成的效果！不論是王道樂土還是他化自在，那樣的領域他都曾經親身體會過，甚至有過和裏見氏當主交手的經歷。
　　如此荒蕪而詭異的場景，絕非八德或者八惡所鑄就！
　　悲鳴之槌砸落，天動太鼓轟然震動，掀起浩蕩的回音。
　　堪比導彈轟擊的恐怖氣浪伴隨著熾熱的雷霆壹同擴散開來，毫無征兆的鞭撻在這死寂虛無的世界之中。
　　可這裏，卻沒有什麽東西給他破壞。
　　只有腳下的粘稠的黑暗海洋在蠕動著，被撕裂開到了壹道縫隙，浮現海洋中懸浮的無數細碎牙齒，又旋即緩慢的合攏了。
　　水無常形。
　　神田愕然了壹瞬，旋即再度敲響了太鼓，雷霆呼嘯而出，橫掃，足以毀滅壹整座大樓的火力向著四面八方宣泄而出。
　　緊接著，整個人再度化作雷霆之柱，以趨近光速的可怕速度在這無窮盡的黑暗世界裏飛縱了起來。
　　可不論飛了多久，都無法看到它的邊緣。
　　反而是腳下毫無聲息的黑暗海洋開始漸漸的蠕動了起來，像是緩慢復蘇了那樣，蕩漾起壹層層漣漪。
　　空氣越來越悶熱。
　　直到第壹個氣泡從黑暗的海洋之中緩緩升起的時候，神田蒼真恍然驚覺。
　　自己就好像……被人關進了壹口高壓鍋裏壹樣！
　　現在，海洋在沸騰了。
　　“呵呵，終於察覺到了麽……”
　　壹張蒼老的面孔從裂開的天穹之上浮現，龐大的宛如天空本身那樣，嘴唇開闔，發出了戲謔的聲音：“甕中滋味如何，這位不請自來的惡客閣下？”
　　就在郭守缺的面前，炭火之上的竹簍裏，壹縷細碎的雷光不斷如蛇那樣的跳躍著。
　　難以掙脫囚籠。
　　此處，已然是廚魔的刀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