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八十三章 旅行

　　“姓名？”
　　“槐詩。”
　　“性別？”
　　“男。”
　　“年齡？”
　　“二十歲。”
　　風和日麗的午後，在晴朗的天空之下，這是登船之前的關卡。
　　工作人員確認的最後的信息之後，禮貌的歸還了證件：“抱歉，先生，最近核驗比較繁瑣。”
　　“沒關系，我習慣了。”
　　年輕人提起自己的行李，微笑道別：“辛苦。”
　　“分內之勞。”工作人員頷首，“祝您旅行愉快。”
　　年輕人聞言，神情似乎變得有些復雜起來，最終，只是微微聳肩，“但願如此。”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關卡之後。
　　看上去，好像很眼熟。
　　哪裏見過？
　　許久，工作人員才從那背影身上回過神來，看到後面神情不快的等待者們，連忙歉疚壹笑，加快了手續辦理的速度。
　　壹直到最後，當漫長的隊伍漸漸結束，坐在長椅上看報紙的男人才不緊不慢的起身，走到關卡前面來，遞上自己的船票。
　　眼看著代表著整個豪華遊輪最頂層的王室套房的船票，工作人員也露出了最熱情的笑容。
　　“歡迎到來綠松石號，列奧尼德先生，我代表丹波航運歡迎您，希望您別介意這些程序。”
　　“都是為了安全嘛。”
　　安德烈和煦的擺手，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之下，完成了指紋和面容的識別，中間將手指伸入了壹個略顯古怪的儀器上，只感覺微微壹痛，似乎取了壹點血。
　　如此復雜的程序，饒是作為壹個經常飛來飛去的出差狂人，也有些不太習慣。
　　“最近似乎很嚴啊。”
　　他松了松領結，“到處都緊繃著，讓人喘不過氣。”
　　“這是安全部門的要求，儀器也是他們配發的，實話說，我也不知道這有什麽必要。”工作人員無奈：“不過，最近局勢不太好，導致有些人總喜歡……鋌而走險。我們需要確認每壹位客人的身份，保證您的安全。”
　　“最好是這樣吧。”
　　安德烈嘆息。
　　雖然普通人可能感受並不明顯，只是感覺工作的壓力比往日上漲了壹些，而各種方面的限制也多了點。
　　但對於安德烈這樣的人來說，卻感受的更加清晰。
　　作為富豪，他能收到各方面的消息，也能夠感受到，某種風暴正回蕩在自己所無法觸及的更高層。
　　通過國際期貨市場詭異的漲跌、大財團的奇怪動向乃至各種不正常的政府部門運作，他能夠不斷的感受到風吹草動，但卻無法窺見那無形力量的正體。
　　再沒有什麽是比這更難受的了。
　　每每他試圖探究，都只會窺見壹片迷霧，或者，得到壹個讓他分外不安的警告。
　　哪怕是那位雪茄俱樂部裏的神秘朋友，也只是微微壹笑，示意他安心，但卻不肯告訴更多。
　　這令他越來越緊張。
　　而感覺他有些神經兮兮的表兄，幹脆幫他訂了這壹張票，讓他帶著女兒出來放松放松。
　　別他娘的每天跟那群數字打交道了，時間長了，頭發都要掉光了。
　　而壹想到女兒，他就更頭疼了。
　　回頭吶喊：“麗娜，麗娜，別看那群該死的海鷗了，過來。”
　　“可是，爸爸，妳看……”
　　就在遠處，碼頭邊緣的欄桿外面，抓著壹把面包屑的少女回頭，失望的說：“它們都不願意過來。
　　好奇怪。”
　　就在海岸的遠處，那些平日裏讓水手們煩躁頭禿的賊鳥們，現在竟然根本不願意靠近。
　　反而壹個個爭先恐後的飛離了碼頭。
　　任憑她如何呼喚，都不曾回頭。
　　好像嗅到了什麽可怕的味道壹樣。
　　少女莫名的想到。
　　“我說了，別管那些海鷗了。”安德烈催促：“快點過來。”
　　看在那壹張最頂級的船票的份兒上，最後的安檢順序也迅捷又快速，很快兩人就得以登船，就在寬闊的甲板，迎賓的侍者已經送上了飲料，每壹張笑容都熱情又周到。
　　可女兒卻興致缺缺。
　　“我不喜歡這裏。”她甩著父親的胳膊：“我們回房間吧。”
　　安德烈壹陣無奈，可想到妻子早逝、自己忙於工作而疏於和女兒相處，導致女兒如此孤僻，就越發的愧疚，柔聲勸道：“親愛的，妳總不能每天在蹲在家裏吧？像妳這個年紀，就算不流連在各個舞會上，起碼也應該試著談個男朋友。”
　　這才是他最郁悶的地方。
　　自己家條件也不算差，不，應該說，從自己祖父開始就稱得上是家財萬貫，到了自己這壹輩，也通過從政的弟弟實現了再次的躍升。
　　而完美繼承了母親基因的女兒也稱得上是罕見的美人。
　　奈何，卻根本對男人不感興趣。
　　有時候他甚至懷疑自己女兒的取向有點什麽問題，可關鍵在於，她似乎連特別親昵的閨蜜也都沒有。
　　這就令老父親很頭禿了。
　　“我有男朋友！”
　　麗娜瞪大了眼睛，強調：“我有很多男朋友！”
　　“好吧，如果他們不是只存在於手機裏的話那就更好了，什麽時候記得帶來給父親看看。”
　　安德烈搖頭，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今天晚上會有壹個宴會，像其他女孩兒壹樣出來玩玩吧，據說還有個什麽最近很火的馬戲團來做表演……妳壹定會喜歡的！”
　　“可我想回房間打活動。”麗娜看了壹眼手機：“今晚公會戰就結算了……”
　　“至少吃點東西。”
　　安德烈嚴肅的說。
　　“好吧。”
　　麗娜嘆了口氣，就在她還想努力再爭取壹下的時候，就看到父親慈祥的樣子：“別鬧，親愛的，表演就要開始了。
　　妳看，毛茸茸多可愛。”
　　伴隨著中年人的話語，寬闊的甲板上響起了悠揚的旋律，壹個個五顏六色的可愛布偶娃娃就載歌載舞的向著旅客們走來，送上了禮物。
　　憨態可掬的樣子吸引了小朋友們的註意力，令苦惱的孩子們不再尖叫。疊羅漢和踩單車的滑稽表演令成年人們也在歡笑之中獻上了掌聲。
　　還有壹只可愛貓貓模樣的布偶娃娃走上來，和麗娜壹番親切互動之後，為她的頭發打上了壹個可愛的蝴蝶結。
　　“怎麽樣？”安德烈看著合照回來的女兒，笑容得意。
　　“哼，壹、壹般……”
　　雖然別扭的否認，可手裏還是老老實實的收下了布偶最後連帶禮物壹同送上的傳單，隱約能夠看到‘小貓樂園世界巡回公演’等等字跡……
　　安德列微微壹笑，沒有再揭穿。
　　就在這壹場甲板上舉行的歡迎酒會上，他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那些經常在圈內的新聞裏出現的面孔，屬於投資客的本能頓時躍躍欲試。
　　很快，借著酒會的氣氛，他就已經融入到了他們的談話中去，甚至還和其中幾位交換了名片，混了個臉熟。
　　就在旁邊的少女無聊的想要的打哈欠。
　　尤其是，身旁圍了好幾個看不清眼色的家夥時……
　　稍微壹不註意，就像是蒼蠅聞到肉味壹樣，迅速的圍過來。
　　好像是將自己當做了沒見過市面的小丫頭，帶著某種只會讓人感覺空洞的和煦笑容湊近了，恰當的展開了自己絲毫不感興趣的話題。
　　偏偏自己由於禮節原因，沒辦法直截了當的走開。
　　而當他們開始吹噓自己的遊艇和家族莊園裏的葡萄酒時，她便只能恰到好處的露出‘哇’、‘喔’、‘好厲害’的欽佩神情。
　　只是，大多數人身上都帶著某種讓人不快的味道，就像是發情期的狒狒壹樣——
　　“……今年雨季較短，來年這壹批新酒的質量……”
　　“發布會的新款……”
　　“美洲港口緊俏，丹波自由港或許……”
　　呵，男人。
　　或許只有紙片裏的好吧？
　　她開始走神了。
　　短暫的恍惚裏，她好像又陷入了遲滯，就像是小時候壹樣。
　　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看到那些微笑著看著自己的面孔，仿佛表演結束之後等待回應壹樣。
　　自己應該說壹些什麽了。
　　贊賞，羨慕，或者是欽佩。
　　隨便說什麽都好，他們喜歡這個。
　　於是，在狒狒們的期盼裏，她露出標準的微笑，張口欲言，卻聽見尖銳的聲音驟然迸發。
　　就在自己的身後。
　　不，更像是在自己的靈魂深處。
　　仿佛是鯨魚的慘叫。
　　有無形的大手忽然攥緊了她的心臟，令她眼前壹黑，難以呼吸，寒意在瞬間深入骨髓。
　　可當她驚恐回頭的時候，卻發現身後的那個方向什麽都沒有。只有船舷之外，龐大的集裝箱緩緩的運入了展開的貨倉裏。
　　籠罩著壹層漆黑的毛氈……
　　令人心裏陣陣發毛。
　　“那是什麽……”她踉蹌的後退了壹步，難以站穩。
　　“什麽？”
　　‘狒狒’們的神情疑惑起來。
　　“那個聲音！”
　　“什麽聲音？”
　　每壹張面孔上都寫滿了疑惑，令她陷入了茫然和驚恐。
　　就感覺，仿佛眼前的壹切都隱藏在幕布後面，隱約的露出嘲弄的笑容壹樣，令她不由自主的喘息。
　　又來了！
　　又來！
　　那些該死的幻覺，偏偏在這個時候……
　　“抱、抱歉，失陪了。”
　　麗娜踉蹌的後退了壹步，推開了旁邊的人，顧不上打招呼，跌跌撞撞的向前，想要去尋找自己的父親。
　　可父親已經走的太遠了。
　　她追不上。
　　當她想要呼喊時，幻覺壹般的慘叫聲再壹次響起，令她再沒有力氣，昏沈依靠在了甲板的欄桿上，緩緩滑倒，坐在臺階上。
　　人流從她身旁穿過，疑惑的看著她呆滯的樣子。
　　有人禮貌的詢問，但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她想要說話，但發不出聲音。
　　就好像自己的意識已經不在軀殼之中，漸漸遙遠，被慘叫的波瀾卷著，隨波逐流的飄蕩，漸漸冰冷，顫栗。
　　可在那仿佛要被溺死壹般的窒息裏，卻好像有清澈的漣漪擴散開來。
　　令她不由自主的回頭。
　　挪不開眼睛。
　　就在她身後，午後的陽光下，那些端著相機忙著四處拍照的旅客中，歡笑的孩子們在可愛的布偶之間奔走著，嬉鬧。
　　可還有更多的，圍繞在前甲板的前面。
　　好奇的踮起腳，擡頭探看。
　　他們不再頑皮或者躁動著吵鬧，而是出神的傾聽著溫柔的旋律。
　　凝視著那個依靠在欄桿上的側影。
　　和煦輕柔的旋律回蕩在海風之中，好像便為黯淡的世界再度渲染上了色彩，為天穹上灑下的陽光帶來了溫度。
　　大提琴的聲音從弦和弓的纏綿中翺翔而出，飛翔在天穹上。
　　像是飛鳥。
　　無數幻覺壹般的飛鳥翺翔在了她的身邊。
　　她伸手，想要觸碰，可飛鳥卻如同泡影壹般消散。
　　只有孩子們的歌唱充盈在身旁。
　　就在輕盈的童謠曲調裏，孩子們愉快的歌唱聲響起，參差不齊的參與其中，卻宛如溪水那樣流暢。
　　歌聲回蕩在澄澈的陽光下，每壹個人的耳邊。
　　“啊，雪絨花，雪絨花，清晨迎接我開放。”
　　“小而白，潔而亮，向我快樂地搖晃……”
　　她仰起頭。
　　像是終於浮出水面壹樣，望著天穹之上的光亮，喘息著。
　　漸漸睡去。
　　好像經歷了漫長的午睡，但好像又只是短短的壹瞬。
　　當她醒來之後，回蕩在靈魂深處的慘叫已經不見，如同真正的幻覺那樣，消散無蹤，取而代之的前所未有的安寧和靜謐。
　　就連呼吸都變得輕松。
　　在身旁，有人伸手，遞上了手帕。
　　“真是罕見的靈感，這些年妳壹定很不容易。”
　　那年輕人柔聲安慰她：“別擔心，女士，妳會好起來的。”
　　“我……”
　　麗娜呆滯的，看著他的面孔，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感覺這就像是壹場夢：“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陌生的男人想了壹下，微微壹笑：“我想妳可能只是有些暈船，休息壹會兒會讓妳好壹些。”
　　他停頓了壹下，看了壹眼遠處人群中那個茫然環顧的焦急男人，告訴她：“妳的家人在找妳，妳該回去了。”
　　說著，他頷首道別，提起自己的琴箱，轉身離去。
　　“等等！”麗娜下意識的想要起身，卻站不起來：“請等壹下——”
　　“嗯？”男人回頭，疑惑的等待。
　　麗娜呆住了，她發現自己竟然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看著那壹張未曾見過的面孔，欲言又止，許久，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抱歉，請問，妳……妳叫什麽名字？”
　　於是，那年輕人便笑了起來。
　　“槐詩。”
　　他摘下帽子，微微彎腰：“請不必在意，只是壹個寂寂無名的琴師而已。”
　　就這樣，他轉身遠去，消失在人群中。
　　只有麗娜壹人還坐在原地，怔怔的凝視著他離去的方向。
　　感覺剛剛的壹切都仿佛壹場離奇的幻夢。
　　或許，這依舊是自己的幻覺。
　　她已經分不清晰。
　　“麗娜？麗娜！妳去哪兒了？”
　　當惶急的安德烈找到女兒時，幾乎快要急瘋了：“親愛的，妳還好麽？妳聽見我說話了麽？”
　　麗娜緩緩回頭，看著自己的父親。
　　“爸爸。”
　　“嗯？”安德烈不解。
　　少女沈思了許久，忽然問：“晚會什麽時候開始呢？”
　　現在還早。
　　或許自己還來得及整理壹下頭發，換壹條新的裙子。
　　望著天穹中漸漸散去的陰霾。
　　她忽然開始期待。
　　還會再見麽？
　　……
　　結果，晚會上，那個人並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