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八十三章 滅世紀

　　世界壹片靜寂。
　　隨著至惡之劍的碎裂，節制的生命迎來終結。
　　數之不盡的碎光從破裂的劍刃之上升起，飛揚，宛如螢火那樣，在消散之前，將黯淡的世界最後照亮。
　　遠方的悲鳴漸漸消散。
　　在槐詩面前，節制的殘骸也漸漸化為飛灰。
　　再也不見。
　　從此之後，便再無節制之蛇的存在了。
　　毫無防備的被至惡之劍貫穿靈魂，自此世壹切惡念的滲透之下，意識已經被徹底汙染和侵蝕。
　　統治者的自我存在在那壹瞬間，就已經分裂成無數碎片，就好像是晝夜之鏡中槐詩所遭遇的那樣。
　　只不過，在惡性的煎熬之下，無數靈魂棱面只會彼此攻伐和廝殺，重生和消散，直到每壹個念頭都在碰撞中支離破碎，面目全非。
　　這才是變化之路最受人忌憚的地方，盛產最高超的意識愈者的同時，也將培育出最恐怖的靈魂刺客。
　　壹旦被這樣的對手盯上，即便是日夜防備，也難保心中不起惡念，就算靈魂壹塵不染，也會在潛移默化的煎熬和恐懼中湧現陰影。
　　而不知何時，那些悄然滲透進靈魂裏的惡念就會完成聚合，化為利刃，自內而外的將壹切貫穿。
　　哪怕是節制還有什麽後手，靈魂在地獄中能夠再度重生，可仿佛被丟進果汁機裏打成漿之後再摻入了無數惡念之後徹底變質的意識，也不可能恢復原本的模樣了。
　　所能留下的，恐怕也只是壹個徒有深淵祝福的肉塊而已，哪怕放著不管也會自滅消散，再構不成威脅。
　　當那壹顆頭顱從肩頭滾落在地的時候，空洞的眼中仿佛還有殘存的怨毒。
　　用盡最後的力氣，眼瞳動了壹下，看向槐詩。
　　卻只能看到漆黑的鞋底。
　　踩落。
　　啪！
　　自這輕描淡寫的踐踏之中，最後的遺恨消失無蹤。
　　槐詩擡頭，再不去看腳下的殘骸，向著遠方眺望，那個籠罩在血和火中的世界，在哀鳴壹般的崩裂聲，漸漸迎來再度的坍塌。
　　當最後壹塊由節制所形成的根基被摧毀，聖都便再無依托。
　　壹切都在迅速的溶解。
　　天穹褪色，大地崩裂。
　　火焰熄滅。
　　只有無數靈魂帶著最後的殘光，從這凝固的地獄中掙脫束縛，緩緩的升起……
　　現在，死亡終於到來。
　　壹切都將結束。
　　廢墟中，那些垂死的鬥爭者們呆呆的看著這壹切，解脫的壹笑，就這樣，閉上了眼睛。
　　還有哭號和吶喊的聲音漸漸傳來。
　　當破滅的狂歡迎來了終結之後，失去了火焰的人群茫然的前進在道路和廢墟之間，徘徊在不斷坍塌的城市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去向何方。
　　只是，本能的流著眼淚，痛哭出聲。
　　在熄滅的火焰裏，槐詩看到了那個蹣跚而來的身影。
　　那是調律師最忠誠的追隨者，‘工程師’維爾利斯。
　　他還活著，手舊舉著熄滅的火把，胡亂的揮舞，另壹只手裏死死的握著帶血的斧頭，猙獰的尋找著壹切敵人，尋找著每壹個地方。
　　可是再沒有敵人了。
　　他仿徨的徘徊著，怒吼，罵著什麽，可到最後，也再沒有了聲音。
　　當他回過頭來，便終於看到了槐詩。
　　仿佛，明白了什麽壹樣。
　　陷入呆滯。
　　囁嚅著，恐懼又不安，臉色蒼白，就好像要哭出來了壹樣，顫聲問：“要……結束了麽，先生？”
　　“是的，維爾利斯。”
　　槐詩頷首，憐憫的看著他：“長久以來，辛苦妳了。”
　　“可，可是，我們的事業呢？”維爾利斯踏前壹步，難以接受，“我們的偉大工作呢，先生？我們，我們……”
　　他胡亂的擺動著雙手，想要說什麽，可察覺到手裏的斧頭，又驚恐的把武器丟下，生怕槐詩將這視為悖逆，只是，哀求的看著他。
　　希望他再說壹些話。
　　“結束了，維爾利斯。”
　　槐詩伸手，捏住了他的手腕，告訴他：“已經可以停下來了。”
　　“還沒有結束！”
　　維爾利斯像是觸電壹樣，將手拔出來，下意識的，怒吼出聲，仿佛被父母拋棄的孩子壹樣，質問：“怎麽能這樣結束呢？”
　　槐詩沈默，沒有說話。
　　維爾利斯仿佛發狂了壹樣，環顧著四周，怒吼吶喊著，最後，視線落在地上，那個死去的士兵身上，如獲至寶的將他拽起來，展現給槐詩看，興奮歡呼：“看啊，先生，快看，這不是還有對手麽？我們還可以去尋找敵人……對了，還有更多的世界，對不對？”
　　他的眼睛亮起來了，飽含著憧憬：“我們壹起去把火焰點燃，先生。我會追隨在您的左右，請帶著我壹起！”
　　槐詩只是看著他，許久，伸手，將他的手掌掰開，拋下了屍首，輕柔的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
　　維爾利斯憤怒的掙紮，想要推開他，卻無法反抗，到最後，再沒有了力氣。
　　“已經結束了，我的朋友，結束了。”
　　槐詩說，“我允諾過妳們，這就是苦難的終結，從此之後，妳們再也不需要去點燃什麽東西才能活下去了。”
　　“可是、可是……”
　　維爾利斯被他擁抱著，呆滯的看著那個黯淡下去的世界，便再忍不住，流下眼淚：“可是，我們究竟去哪裏才好呢。”
　　“哪裏都不是家啊，先生。”
　　他哽咽著，大哭，“我們活在地獄裏，那個美好的世界已經不再愛我們了。我們親手燒掉了最後的容身之處，從此之後，我們又應該去哪裏呢？”
　　哪裏都不再是家。
　　他們早已經死去，靈魂落入地獄裏，只能在地獄中掙紮而活，直到自己面目全非。可現在地獄被燒盡了，他們又能去向何方？
　　獸類們哀嚎著，仿徨在這廢墟之上，絕望嘶鳴。
　　無家可歸，也無處而去。
　　除了毀滅，壹無所有。
　　“那就交給我吧。”
　　槐詩撫摸著他的頭發，輕聲說：“將那些絕望和痛苦交給我就好，妳們的靈魂，屬於妳們自己。”
　　維爾利斯楞住了。
　　呆滯的擡起頭，看著他。
　　難以置信。
　　槐詩愉快壹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說過了，我會免去妳們的罪。”他說，“讓我來將變成獸類的妳們殺死，妳們便能夠以人的面貌，回到故鄉中去——”
　　在他身後，黑暗的最深處，終末之獸垂落眼眸，凝視著絕望的仿徨者們，告訴他們：
　　“——這就是調律師，最後的工作。”
　　這壹刻，就在巴哈姆特的頭頂，褪色的天穹之上，有龐大的黑暗之環緩緩展開，深淵之口再度開啟。
　　將那些仿徨的野獸之靈吞盡。
　　所有的畸變、凝固，和汙染，在那悲憫的黑暗中，盡數溶解。所剩下的，便只有純粹的光芒。洗去塵垢和汙染，回歸本來的面目。
　　巴哈姆特縱聲咆哮。
　　再無任何猶豫，放口吞噬，饕餮著觸目所及的壹切，直到將眼前的地獄，吞入腹中去！
　　那些畸變的靈魂，增殖的欲望，壹切罪惡的殘留和死亡的沈澱，盡數匯聚在了龐大的軀殼之中，自頭頂的冠冕之上形成了無窮的繁星。
　　死亡如鐮，橫掃著，壹寸寸的擴散。
　　只留下救贖之光。
　　在槐詩的手中，美德之劍重塑，更替了至惡的存在，壹塵不染的劍刃刺入了維爾利斯的靈魂之中，將所有的汙染和畸變，盡數剝離。
　　或者說……吞入自己的靈魂裏。
　　啪！
　　壹道裂縫，從追隨者的面孔之上浮現。
　　他怔怔的看著遠方的壹切，難以置信，當久違的曙光從陰雲的間隙中落下的時候，他竟然開始覺得刺痛。
　　可即便是刺痛，也依舊，舍不得去移開眼睛。
　　“真美啊。”
　　“是啊。”
　　槐詩頷首，陪著他，壹同欣賞著地獄中的最後的風景，輕聲呢喃：“維爾利斯，妳說，人為什麽活著呢？”
　　“……不知道，從未曾想過這樣的問題。”維爾利斯苦笑：“因為不論做什麽，好像都沒有意義。”
　　當最後，他看向身旁的調律師時，笑容就變得釋然起來，仿佛得到了答案壹樣，“或許，是為了做壹些值得的事情吧。”
　　就這樣，他笑著，閉上了眼睛。
　　再無聲息。
　　槐詩陪伴在他身邊，凝視著遠方的幻光，許久，拔起美德之劍，向著仿徨的獸類們走去，去尋求他們的答案。
　　垂死的暴徒依舊死死的抱著懷中的財寶，咳出血色，興奮壹笑：“當然是為了賺錢啊，賺錢，賺錢……只要能賺錢，做什麽都行。”
　　“為了下壹期大樂透？”早衰的男人遺憾輕嘆：“可已經沒有大樂透了……”
　　“為了多吃點好東西啊！”
　　快要撐死的佝僂男人依舊奮力的往嘴裏塞著食物，含糊呢喃：“好餓，好餓，好想吃，吃不夠……”
　　“為了老婆孩子。”驚恐喘息的男人搖頭，壹步步的後退，看向身後：“她們還在等我，等我回家……我要回去，我壹定要回去。”
　　“為了活著。”絕望的人閉上眼睛，“其實死了，也沒關系。”
　　“為了報仇。”血泊中的小孩兒斷然回答。
　　“為了讓自己活得更好。”
　　臉上沾染著灰塵的反抗者爽朗壹笑。
　　“呃。”
　　正在瘋狂灌酒的整備師楞了壹下，撓頭：“為了……明天？”
　　“為什麽活著？”
　　忙碌的末三忽然停頓在原地，怨念的呢喃：“為了今年的報告，為了給壹幫動不動上頭的家夥收拾爛攤子，還有跑腿，還有幹活兒，還有打架，還有職場PUA……褚紅塵那個混賬東西……”
　　槐詩想了壹下，還是沒敢再問了。
　　“當然是為了小孫女兒啊。”
　　依舊熬湯的老廚魔捏著下巴，嘿嘿怪笑起來：“哎呀，暑假馬上又要到咯……”
　　聽的槐詩只想要給自己壹個嘴巴。
　　閑著沒事兒話這麽多幹什麽？
　　只是，最後回頭的時候，看向了那個正準備離去的背影：“那妳呢，原照，不打算給我答案麽？”
　　“問那麽多幹嘛？”原照瞥了他壹眼，不快反問：“問卷調查啊？”
　　槐詩只是笑著，沒有說話，看著他。
　　直到他不耐煩的嘆了口氣，撓頭，好像專註思索了壹樣。
　　“我想想……”
　　年輕人沈思片刻，刻意咧嘴，擺出了壹個裝模作樣的姿勢：“大概是為了，讓更多的人，不至於活在地獄裏吧？”
　　槐詩楞在原地。
　　看著他。
　　就好像第壹次認識壹樣。
　　直到原照終於忍不住袒露內心的羞恥，怒視過來。
　　才忍不住，欽佩的，大笑出聲。
　　“加油。”
　　他說，“加油！”
　　就這樣，於同樣忙碌的升華者們匆匆道別，他再度投入到了自己最後的工作中去。
　　直到崩裂的天穹之後顯露出深淵的黑暗。
　　荒蕪的大地之上再無任何的活物。
　　最後的獸類哀鳴著，從長夢中，驚醒。
　　看著瀕臨毀滅的壹切，還有等待在身旁的人影，嘴唇囁嚅著，似喜似悲。
　　槐詩坐在他的身邊，回頭微笑。
　　“滿足了嗎，朋友？”
　　“還差點。”
　　野獸的嘴唇動了壹下，幹澀的舔舐著，仿佛還沈浸在那個肆意宣泄和毀滅的狂歡裏，輕聲呢喃：“這可真是壹場好夢啊……”
　　“夢該結束了，不是嗎？”
　　槐詩聳肩，“難道是心有不舍嗎？”
　　野獸頓時失笑，無所謂的搖了搖頭：“雖然還是有點舍不得死，但與其活在這種世界裏，還是死了比較好吧。”
　　“那就走吧。”
　　槐詩伸手，向著最後的野獸。
　　天崩地裂的轟鳴中，野獸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他，許久，終於鼓起勇氣，擡起手臂，跨越了風中的灰燼和塵埃，想要觸碰他的指尖。
　　就像是摸索救贖壹樣。
　　可等待在那裏的手，卻已經向著他伸出，將他的手掌牢牢握緊。
　　“抓穩了。”
　　槐詩微笑著，告訴他，“我帶妳們回家。”
　　此刻，最後的驚雷響徹地獄。
　　無窮盡的靈魂湧動著，回蕩在天地之間，獻上最後的歡歌。
　　“聖哉，聖哉，聖哉！！！”
　　相食之秩序，分崩離析。地獄之道德，迎來傾覆。增殖之欲望，歸於虛無。染化之心智，走向長眠。畸變之生命，告以終結！
　　終結的連鎖反應開始了，當壹切自烈火中化為塵埃，地獄自焚燒中迎來虛無。
　　三日的消亡過後。
　　萬物都滅盡了。
　　最終，獸毀去了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