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劃了壹個多小時
茫茫白晝漫遊 by 眉師娘
2023-7-16 00:11
劃了壹個多小時,孫先生劃漿的動作已經很熟練,這個時候,他們也已經到了千島湖的中心湖區,遠離了周圍所有的燈火,除了頭頂寂寥的星空,目力所及,只能看到遠處壹兩個影影綽綽,黑魆魆的島影。
“我們休息壹會。”孫先生說,盛春成說好。
孫先生把漿收起來,放在船艙裏,兩個人也坐進船艙,身上披著毯子,背靠在船幫上。船微微地搖晃著,把他們眼裏的山影和夜空,都搖碎了,落在閃著幽光的水裏。
經過了近兩個小時在船上的活動,兩個人好像快速地熟稔起來,不再那麽生分。盛春成看孫先生,也不再是那個不茍言笑,連表情都跟著臉色壹起蒼白的,讓人有些敬畏的人。
船外的天地很大,但能容下他們,載著他們的,卻只有船上這小小的,兩三個平方的空間。四周的水把他們壓縮在這狹小的空間裏,讓他們之間物理的距離消弭了,心裏的距離也跟著消弭。
這大概就是同舟共濟這個詞最好的闡釋,也是為什麽男人總是喜歡帶著女人去劃船,兩個人壹起劃過壹次船,就親近壹分,心裏就會有異樣的感覺的原因。
盛春成和孫先生橫著坐在船艙裏,船艙很小,連腳都沒有辦法伸直,只能屈著,面對面,膝蓋和膝蓋都快碰到壹起。
清冷的風刮在他們的臉上,把他們的臉都刮疼了,但因為兩個人剛剛劃過船,都是大運動量的活動,這時對溫度的感受都已經有些遲鈍。冷風吹來,反倒覺得有壹種說不出的舒暢和凜冽,讓人清醒。
兩個人說著話,開始只是閑聊,聊工作和平時的生活,但在這樣的環境裏,很容易就把話題聊深下去,聊到各自的遭遇。
盛春成自己都想不起來,是因為什麽,會讓他說起自己很少和人說的,那壹段狼狽不堪的日子。爸媽的不幸,自己的退學,被人逼債逼到了幾乎絕望,以及跟著盲人的大伯去了杭城,像壹只螻蟻那樣,在壹個陌生的城市裏掙紮。
盛春成把自己都說得唏噓起來。
孫先生拍拍盛春成的膝蓋,和他說:
“會好的,小盛,妳還年輕,對妳來說,生活才剛剛開始。甜酸苦辣這四個字,每個人的壹生都會經歷,只是次序常常是被打亂的。妳這麽年輕,就經歷這些,對妳來說,可能未嘗不是好事,先嘗了苦,接下來,就是苦盡甘來。
“海明威說過,壹個偉大的作家,壹定要有壹個苦難的童年。我們的老祖宗也說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這話還是有道理的。”
“那妳呢?”盛春成問。
“我,我怎麽了?”孫先生問。
盛春成說:“我要是冒昧,妳不要介意?”
孫先生點點頭,說好。
“我有壹個朋友和我說過,絕望和孤獨,都是有氣味的,可以聞得到,或者說是,它會沈澱在人的體內,把他和眾人區分開。”盛春成說,“我從妳身上,好像嗅得到這種氣息。”
“有意思。”孫先生輕輕地笑了壹下,“不過,這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沒有經歷過的人,還說不出這樣的話,也體會不到。妳那位朋友,壹定也有刻骨銘心的經歷,對嗎?”
盛春成點點頭。
孫先生微微仰著頭,看著頭頂的夜空,沒有再吭聲。盛春成也沈默著,天地壹片闃靜。
遠處有魚躍出水面,“嘩啦”壹聲,把寂靜撕扯開,接著,壹切又歸於寂靜。
“小盛,我可以信任妳,對嗎?”孫先生問。
盛春成不解:“什麽意思?”
“我和妳說的,可以成為我們的秘密,對嗎?”
盛春成點點頭:“可以。”
“小盛,妳看我像是幹什麽的?”孫先生問。
盛春成思忖,他是劉總和張總的朋友,大概率應該是個商人,大老板,從他肯花三萬,買阿輝這現在價值,最多只值三千的破船,他出手的闊綽也像。
但他的氣質,好像又和劉總和張總,和老萬還有蘭總雲總,這所有生意人都不壹樣。比較起來,他們比他更謙卑,他看起來有點傲,很像是陳姐沒有出事之前的那種傲。但又不完全相同,陳姐的傲,是來源於她的自信,而他的傲,似乎是不屑,就是不把壹般人放在眼裏。
盛春成和孫先生說:“妳應該是個大老板,但又不像,應該是個大官,好像也不像。”
“那我到底應該是什麽?”孫先生問。
“妳應該是介於這兩者之間。”盛春成說,“具體是幹什麽的,我還真猜不出來。”
“有眼力,妳猜得已經很靠譜了。”孫先生說。
“那妳到底是幹什麽的?”盛春成問。
“我是壹家國有金融機構的老大,具體是哪家,我就不說了。”
孫先生說著,盛春成馬上想到了孫紅,難道他和孫紅壹樣,也是哪家銀行的行長?但也不像啊,他好像沒有孫紅那麽苦逼,不是那種被壓力壓到眉頭緊鎖的人。
孫先生接著,似乎解了他的疑惑,孫先生手朝上面指指,和盛春成說:
“不是具體哪個城市或者省級金融機構的老大,而是最上面的。”
“那就是北京的?”盛春成脫口而出。
孫先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而是問:
“小盛,在妳心目中,或者說,按壹般大眾的眼光看來,像我這樣的,是不是應該是個貪官?不是有句話,說是某個級別以上的,隨便拉出去十個斃了,最多只有壹個是冤枉的。”
“這是以前吧。”盛春成說,“前幾年好像是有這樣的說法,現在,反腐這麽厲害,膽子還那麽大的人,應該不多了吧。”
“多不多不好說,但肯定是隱藏得更深,沒有那麽明目張膽了。”孫先生說,“不過沒錯,我就是壹個貪官,不打折扣的貪官。”
盛春成笑了起來:“妳?不像。”
“什麽不像,妳是覺得我應該面目可憎,還是應該把貪官這兩個字,寫在自己的臉上?”孫先生問。
“我是覺得,沒有貪官自己會說,自己是貪官的。”盛春成說。
“所以啊,所以我和妳說,我和妳說的話,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孫先生說著沈默了壹會,接著嘆了口氣:“不過,也無所謂了,是不是秘密都無所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