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拒絕

　　雲瀟在上層的極晝殿，第壹次感受到無比兇狠的神力撞擊壹次又壹次地從下方傳來，讓原本死寂的世界驟然吹起凜冽的風，白色的光粒渙散又匯聚，讓她坐如針氈，每分每秒都分外煎熬。
　　三個月前，帝仲從太曦列島帶來了大獲全勝的好消息，她呆若木雞地聽著，上天界靜止的時間和空間讓她感覺自己像壹個與世隔絕的局外人，很久她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壹低頭眼淚就不受控制地無聲滴落，或許是被她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影響，帝仲的神色也莫名有了壹絲哀傷，但他最終也只是溫柔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用非常淡然的語氣簡潔地轉述了過程。
　　明明每個字都聽得很清楚，耳畔卻總是出現奇怪的“嗡嗡”聲，直到那柄紅色的長劍再次回到她的掌心，帝仲若有若無地發出壹聲嘆息：“我把那個人放到了壹個神力充沛的地方，他不可能再逃脫了。”
　　雲瀟知道“那個人”指的是誰，她低著頭沒有回話，只是微微顫抖的指尖無聲地流露了此時復雜紛亂的心情，覺得自己像是壹個被蛀空的雕塑，哪怕稍微壹點的沖擊就能徹底擊碎她。
　　帝仲的臉色則在極晝殿淸瀲日光的映照下顯得有些慘淡，低著眼眸看著她喃喃自語：“瀟兒，從他決心對付山海集開始，壹會要整頓黑市，壹會要剿滅魔教，壹會又不辭辛苦地調查別雲間、天工坊和解朝秀，當初看著像是多管閑事，如今再認真回想……或許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妳，他是真的想在自己徹底醒不過來的那天來臨前，為妳掃清所有的危險。”
　　雲瀟微微壹楞，她擡頭看著這雙熟悉的眼睛，卻無法讀懂此刻他眼裏的感情，隨後是壹聲感慨萬分的輕笑順著極晝殿的微風聲若有若無地傳入了耳中：“黑市越擴張，龍血珠的泛濫就會越嚴重，那東西對妳來說是劇毒，他不能放任不管，而魔教的力量源自魔界，魔首尊和天帝必然相識，剿滅六欲頂可以切斷其背後危險的淵源，也能讓妳更為安全，天工坊手握無數沾染著上天界力量強大的法器，這份力量不偏不倚又正好能克制妳，別雲間和各方勢力狼狽為奸，尤其解朝秀更是他的心腹大患，這次千裏迢迢地除掉他們，救下太曦列島是機緣，為妳鏟除後患才是他的真實目的吧。”
　　他邊說話邊勾起了嘴角，只是那樣清淺的笑容很快又凝固在了唇邊，被壹抹不易察覺的黯然所代替：“雖然嘴上不說，他是真的很努力地在用自己的方式愛妳。”
　　雲瀟的臉龐則在這壹瞬間泛起了微微的紅潤，仿佛有種各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情愫傾瀉湧現。
　　帝仲微微壹笑，好像有什麽積郁已久的情緒倏然散去：“瀟兒，妳說這些年我是不是太為難他了？或許從壹開始就是我對他的要求太高了，古代種的身體和我的血脈確實能讓他更為優秀，但也讓我忽略了他只是壹個普通人類的事實，這些年他的傷病反復，凝時之術的副作用壹次比壹次嚴重，可即便如此，他竟然還不顧自己地求我再幫他施展凝時之術。”
　　雲瀟壹驚，沒等她脫口而出焦急的追問，帝仲的手指已經精準的搭在了她的唇心，搖頭：“放心，我沒有答應他，不過上次他在藏鋒那裏意外蘇醒差點壞了我的大事，這次我可不能再讓他亂來了，我已經解開了他身上封印的穴脈，不過同時鎖住了全身的內力運轉，三個月後他就能自行恢復。”
　　帝仲的手指緩緩從唇心下滑，拂過微微敞散的領口，最終點在空洞的心口上，火種從他的指尖壹瞬浮現，而他的神色也從最初的笑意淺淺轉變為嚴厲非常，壹字壹頓耐心的問道：“瀟兒，妳再好好想想，真的感覺不到‘精魄’是以何種形態存在嗎？”
　　雲瀟深吸壹口氣，她閉上眼睛用盡全力的感知著身體每壹處細微的變化，其實自她從冥王口中得知“精魄”存在以來，她每天都在努力回憶著那些被天帝刻意抹去的回憶，試圖能想起來什麽至關重要的信息，然而每壹次她都感覺自己掉入了壹個迷霧重重的深淵，周圍只有瀲灩的氤氳之氣彌漫擴散，視線被層層疊疊的光暈阻礙，那個關系著諸神存亡的“精魄”，她竟然壹次也沒有感覺到過！
　　果不其然還是壹模壹樣的結局，她懊惱地抓著自己的腦袋恨不得直接摘下來用力晃壹晃，帝仲連忙按住她的手，其實並不意外：“別急，想不起來也不要緊，壹萬五千年前我曾和破軍有過壹戰，雖然因為疏忽沒能當時就殺了他，但是從他偷偷將修羅鬼神的核心頭骨送出，又隱姓埋名那麽多年不敢再次現身的表現來看，當年我們應該已經非常近距離地接觸過‘精魄’，甚至在完全不知道‘精魄’存在的前提下，仍有機會在不知不覺中破壞它，所以這次破軍才索性直接說了出來，他不是狂妄自大，而是在警告我——他也是有機會殺妳的。”
　　這句話顯然是某種不安的預言，恍若晴天裏降下的巨雷，讓雲瀟莫名打了個冷戰，壹種恐懼緊緊地扼住了心臟，帝仲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別怕，他要是真那麽有自信能殺得了妳，不至於這種時候魚死網破說出來威脅我，我哪裏也不去，就在這裏陪妳。”
　　說完這句話，帝仲像往常那樣笑吟吟地按著她的腦袋用力晃了晃，雖然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但在之後的三個月裏，她真的能感覺到壹束極其溫柔的目光壹直在暗中默默看著她，能讓她放下所有的擔心和驚恐，在這片危機四伏的土地上安然入睡，直到剛才，帝仲最後壹次走到她面前，親手將火種重新還到了她的手心，他的叮囑似乎還在耳邊反復回蕩，他的氣息卻真的漸漸遠去，不復存在。
　　偌大的極晝殿，這次是真的只剩下她壹人獨守了。
　　火種在掌心跳動，散去了壹直保護著的金光之後，頹靡的火焰仍是顯得有幾分黯淡無光，雲瀟自顧自的嘆了口氣，不知為何鬼使神差的伸出壹根手指輕輕戳了戳這團對她而言關乎生命的火種，小聲嘀咕：“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得了什麽怪病，我娘擔心我活不了多久，所以壹直對我特別的寵溺放縱，後來我在飛垣遇到了鳳姬姐姐，知道自己身上原來有著不死鳥的血統，那壹年的我好驚訝，我竟然從壹個人變成了壹只小鳥！原以為那樣也挺好的，可是漸漸地我又發現真相並不是那麽簡單，我到底是什麽、又到底來自哪裏？我無數次地想從火種傳承的記憶裏尋找自己的身世，可還是怎麽也想不起來。”
　　火種的跳動似乎微微變換了頻率，但雲瀟的嘴角泛起壹絲苦笑的弧線，心神不寧地繼續說道：“原來我不是人，也不是壹只鳥，我只是別人從心頭取出的壹滴血，用來照耀凝淵之野，抵抗天塹深淵至寒之氣的壹團火，我第壹次聽到這些往事的時候真的很驚訝，我甚至有壹瞬間的精神恍惚，仿佛隔著很遠的時光，模糊地看到了那位創造了我的神明，我依然對他憧憬、敬畏、愛戴，視他為生命裏最為重要的存在。”
　　她頓了壹下，看著火種反照出自己的輪廓，她的容顏慢慢擴散，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忽而又深吸壹口氣認真地繼續說道：“但我也不是特別在乎這些事情，我是什麽不重要了，我已經有了喜歡的人，我想和他在壹起，如果……我是說如果那位大人能看見的話，我依然感謝他創造了我，感謝他為我打開了那扇逃生的門，所以，我也會守護著他的準則，為他鏟除遺留人界的破軍。”
　　火種劇烈的壹跳，甚至出現了壹瞬間的湮滅，雲瀟連忙小心翼翼地捧著放到自己的心口，也是在這壹瞬間，她清楚地看到中心浮現出金色的天獄烙印，有壹抹不易察覺的光暈壹閃而逝，雖然很淡卻讓她閉上了眼睛，再等雲瀟疑惑不解地細看——火種上的天獄烙印消失了，禁錮了她五百萬年的枷鎖終於解開，光暈似在眼前，又仿佛隔絕了天涯海角，讓她的眼睛瞬間凝聚成壹點，聽見壹聲極輕的嘆息直接在心底悠然蕩響。
　　失神之際，她隱約感到臉頰有什麽溫柔的力量輕輕拂過，光暈中那雙悲涼的眼睛靜默地看著她，忽然說出了自己也預想不到的壹句話——“回來。”
　　這個熟悉的聲音讓火種第壹次爆發出前所未有的明艷光芒，瞬間將整個蒼白的極晝殿染成絢爛的火紅色，很久，雲瀟才低下頭止不住哽咽了壹下，記憶裏那個高大的身影終於在眼底清晰地浮現，卻是如壹條冰涼的直線讓她不敢有絲毫的僭越，但她竟然克制住了內心想要跪拜行禮的本能，她就那麽壹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努力地揚起了臉龐：“我不走，我哪裏也不去，我只想在他們身邊，和他們並肩而戰。”
　　遠方的身影截然獨立，泯滅了全部感情的神明沈默不語——他不能破例插手人界的紛爭，他能做的最大退步就是帶著他們回到神界，然而他被拒絕了，這是他第三次被拒絕，被不同的三個人，毫無余地、毫不猶豫地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