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師徒試煉

　　昆侖山脈連綿千裏，舉目盡是皚皚雪色，昆侖壹脈歷史悠久，但到底是何人在此開山立派竟然無跡可尋，門下弟子雖多以劍術修行為主，但歷經漫長的時光，匯聚數代先人的心血，也漸漸分化出醫術、陣法、星象之類的分脈，到如今，昆侖也不再如最初那般隱世清修，不求獨避風雨外，更多的弟子願意下山周遊，救濟蒼生。
　　習劍坪是普通弟子平時切磋修行之地，位於六座巍峨的雪峰之間，是壹處懸浮於空的巨大平地，下方層雲疊翠，雲海浩蕩，舉頭只剩蒼藍的天空，六條銀河般的泉水貫穿其中，形成壹幅壯闊瑰麗之景，而在六峰的更上層，則是青白色蓮花狀的高臺，名為步蓮臺，是每年弟子試劍之所，昆山清氣從六座步蓮臺中心如煙如霧向外彌漫，壹直擴散到更遠處的四大主峰。
　　蕭千夜遠遠看著這熟悉的景色，心中竟然久違的湧起當年的年少氣盛，雙眉緊皺，用力握住手中古塵，情不自禁的大步踏前，在視線的盡頭處，習劍坪中心翩然而立著壹位白袍道人，依然是用簡單的木簪將白發挽起，身背劍匣，明明隔著這麽遠的距離，蕭千夜卻依然能感覺到師父眼中那種嚴厲，讓他腳下如綁千斤重石，每邁出壹步都格外沈重。
　　此時的習劍坪本是日光清瀲，掌門姜清長袖壹揮，劍匣應聲開啟，只見壹柄長劍環繞著淡淡的紫光，順時引得高空風雲變色，狂風大作，隱隱竟還有龍吟之聲貫穿耳內，白袍道人面帶微笑，周身仿佛環繞有壹層清澈的光，緩步踏出，手中長劍順勢指向遠方弟子，冷聲低喝：“來！”
　　蕭千夜腳步偏轉，大步躍上習劍坪，昆侖之巔的天變得有幾許陰沈沈，腳下雲海翻騰洶湧，讓人喘不過氣來，他遲疑的看著自己的恩師，只見對方臉色帶了幾分笑意，自身劍靈看似輕輕握在掌心，但以氣禦劍在身後凝成七把靈力之刃！姜清身不動，指尖微微壹勾，引得天空赫然壹聲雷鳴，氣劍如風卷殘雲，出手竟是昆侖的七轉劍式！
　　“師父……”蕭千夜默默脫口，本以為此次回來自己的所作所為壹定會惹得師父雷霆震怒，萬萬沒想到壹見面對方竟然什麽也沒有質問他，反而是如當年親自指導他劍術壹樣！
　　他自幼好強，在孤身拜入昆侖之前雖然也學過壹些簡單的劍術，但是飛垣壹貫不已這些為重，他也只是個實打實的門外漢，但是壹到昆侖初次交手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掌門師父！那壹年的孩子哪裏經得起這般淩厲的攻勢，他被氣劍壹步壹步逼到習劍坪最邊緣，稍微腳步壹晃就有可能摔入萬丈懸崖。
　　習劍坪本就有很多弟子在相互切磋，掌門親自出手試煉壹個八歲的孩子顯然是壹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他迅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師兄師姐們遠遠的看著，讓他本就不服輸的性子更加堅定，即使壹次壹次被氣劍擊退，最危險的時候甚至壹只腳已經踩空，但他依然不願意後退，哪怕壹步，只要壹步，能靠近那個人壹步就足以！
　　如今的景象和當年如出壹轍，師父連劍式都沒有換，完全只像是在試煉他這些年有無長進。
　　瞬間心底泛起劇烈的不服，蕭千夜竟然下意識地將古塵換到了左手，姜清不動聲色的瞥見弟子手上這壹動作，目光也在這壹剎那穿過弟子落在更後方淡淡含笑的帝仲身上，自他第壹眼見到這個來自飛垣的八歲孩子開始，就壹直能隱約感覺到他的體內暗藏著某種極端危險的力量，浮玉山紫宸真人也在同時觀測到了壹瞬而逝的罕見帝星，甚至昆侖山下無言谷的谷主都親自到訪，提醒他要註意這個孩子的成長。
　　那壹年，掌門姜清凝視著八歲孩子的眼睛，表情微微凝重起來，而如今，他再次凝視已經長大成年的弟子，表情卻倏然放緩，淡淡笑起。
　　蕭千夜不知師父臉上這壹笑是何深意，他分心的壹剎那，氣劍擊出七轉劍式的第二式“劍魂”，頭頂縈繞的靈力凝聚成巨劍，雖然看著像是垂直落下，但他腳下壹動，氣劍竟是如影隨形跟著壹起動，蕭千夜深吸壹口氣，雖是左手握刀，但出手仍是昆侖武學，古塵散去黑金刀鞘，鋒利的刀光削過頭頂劍魂，霎時間靈力激蹦，引得下方雲霧更加翻滾。
　　姜清面容稍有遲疑，帝仲卻“嘖”了壹聲，拖著下巴不滿的搖了搖頭。
　　緊接著，姜清手腕微微壹動，挑起第三式“劍魄”，蕭千夜本就對昆侖的劍式極為熟練，在捕捉到腳下劍氣擊出之前就已經縱身躍起，但沒等他在空中穩住身體，第四式“劍影”竟然是同時圍攻！氣劍壹卷，盤旋而起，蕭千夜眼前頓時出現流星隕落般的盛景，但見他臉色壹沈，不敢有絲毫遲疑，手中長刀揮出幾道鋒芒，刀氣和氣劍劇烈的撞擊發出幾聲悶響，劍影之勢霍然止住。
　　姜清擡頭看著空中矯健的身影，雖有贊許，但依然面露遺憾，七轉劍式雖然被譽為昆侖最基礎的劍法，在第壹式“劍心”的基礎上，只需要微微轉動手腕就能瞬間發起凜冽的攻擊，但是壹招壹式在各人手中威力天差地別，如今門中能瞬間避開自己三道氣劍的弟子已經不多，但蕭千夜雖然身法敏銳，卻依然忽視了隱於這三招之後的第五式“劍空”。
　　掌門繼續不動聲色的微轉手腕，第五式的“劍空”如出其不意的靈蛇，在前三式赫然散去之後，竟然已經纏上了蕭千夜的雙足。
　　“退步了。”姜清淡淡開口，終於壹步飛出逼近自己的徒弟，他在同時將所有的氣劍收回，形成環繞自身的劍陣，蕭千夜冷靜的觀察師父手中微妙的變化，他對七轉劍式本不陌生，只是以古塵這種過於細長的古刀應付千萬道虛實混雜的劍影實在有些力不從心，這才壹時疏忽被劍空壹式限制住了行動，此時師父身側劍陣是第六式“劍訣”，他會在自己百米開外全部匯聚成最後壹式“劍零”！
　　躲不過……年少時期深埋骨血中的記憶迫使蕭千夜額上冷汗赫然落下，他太了解師父的動作了，師父壹定會在劍零出手的壹瞬間再次以氣禦劍，讓之前所有的劍式如出壹轍的重復！而他被劍空束縛，再被劍零所創，他不可能再次以之前那樣敏銳的身法再抵擋壹次這樣的攻勢！
　　千鈞壹發之際，心中卻再次出現那種倔強固執的不服輸，蕭千夜體內也不知從哪又湧出氣力，古塵艱難的橫檔硬生生接住最後這壹招劍零，瞬間手臂至肩膀出現劇烈的痙攣，連帶著胸肺裏赫然翻湧起壹陣劇痛，昆侖的雲霧被攪動，此時已如洶湧的巨浪直接翻上習劍坪，姜清驚覺弟子這壹擋的力道驚人，不僅沒有退縮半步，反而逼得他腳下紊亂，連忙穩住劍靈大跳後退。
　　蕭千夜頓時間全身壹顫，趁著這片刻喘息調整，明明身體已經失去知覺，卻感到有壹種前所未有的神力在體內反復遊走，壹點點浸潤他的每壹寸皮膚。
　　姜清眉間壹緊，擡手將氣劍全數散去，紫色的劍靈劍鋒壹偏，這壹次七轉劍式是從他掌下劍中真實的擊出，力道速度皆提到極限，蕭千夜整個身子壹輕，向下方習劍坪飛速落地，然而師父的劍招如影隨形，根本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就在落地的壹剎那，腳下又是劍影交錯逼著他再次躍起在空中連續換位。
　　幾番躲避之後，蕭千夜已經被逼上左側步蓮臺，步蓮臺原本不過十米圓臺，會在弟子踏上的壹瞬間利用昆山清氣將場地無限蔓延，範圍也會隨著試煉人的修為而繼續擴大，最後甚至能橫跨四大峰！
　　風聲急促，雲海翻滾，蕭千夜體內的神力卻也更加混亂，只覺得心頭壹沈，如陷入無底深淵，這是來自上天界獨壹無二的武學，迫使他必須將這些年所學的昆侖劍式全部遺忘，只能憑借骨血深處依稀存在的本能去接下師父淩厲鋒芒的每招每式，這到底是誰的記憶在帶動他的身體，回擊，再回擊，直至反擊！
　　也不知過了多久，蕭千夜大腦壹片空白，全身的劇痛在消失，他絲毫沒有發現此時自己臉上張揚著笑，也完全不顧對面之人是自己的授業恩師，手中古塵帶起黑金色神力，壹刀砍下如風卷殘雲，這種酣暢淋漓的痛快感，不想停下，也不想放緩。
　　姜清冷定的看著瘋狂的弟子，余光不由自主的掃過和他壹起來的帝仲，他也在笑，笑的那般俾睨天下。
　　這壹瞬間，姜清恍若失神，弟子的臉龐和帝仲的笑層層疊疊，最後竟然融在壹起，好像他們根本就是同壹人。
　　分心的瞬間，古塵刺破衣襟貼著皮膚險些劃傷胸膛，姜清卻沒有生氣，臉上反有壹絲贊賞，收劍的同時以靈力護住周身，強行將蕭千夜逼退數步之後，驀然擡手點在對方額心，嘴角微微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淡淡低語：“不錯，有進步。”
　　蕭千夜呆了壹瞬，腦子也終於清醒了回來，等待兩人完全停手之後，原本呼嘯的風雲也終於重回平靜，蕭千夜這才註意到習劍坪邊緣其實還站立著不少正在切磋的弟子，他們明顯被這樣驚人的試煉驚住，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不約而同的用驚訝惶恐的目光直勾勾的望著自己。
　　蕭千夜只覺得喉間有壹陣莫名的酸楚，心亂如麻，手中的古塵握緊，又無力的松開，那壹年他在眾目睽睽之下奮力向師父挑戰，這壹年他竟在失去理智間險些誤傷了師父。
　　控制不住……他真的控制不住，熱血沸騰的那壹瞬間，他是真的想將眼前的壹切踩在腳下！
　　姜清看著他的樣子，不知怎麽心中有些不忍，走到弟子身邊輕輕拍了拍肩膀，低道：“妳的事情秋水都已經向我說明過了，其中各種緣由師父也不想逼問妳，妳多年未歸，自明日起，暫且代替天澈指點弟子習劍吧。”
　　蕭千夜怔怔地看著師父，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張了張嘴巴壹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他此次回來無疑是給師門帶了個天大的麻煩，加上自己早就聲名狼藉，原以為師父壹定會嚴厲的呵斥苛責，甚至將他掃地出門也不奇怪，然而師父竟然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讓他暫且代替師兄天澈，去教導同門晚輩練劍？
　　見他悶悶不解的發呆，姜清這才問起壹直不見蹤影的雲瀟：“妳師妹怎麽沒壹起回來？”
　　“她、她……”蕭千夜立馬回神，支支吾吾的解釋道，“弟子昨夜意外遇見無言谷主，阿瀟身體不適，被谷主留下了。”
　　“哦？”姜清看著弟子臉上的閃爍，知道他並沒有將實情坦白，沈思片刻，終究不再多問，揮手將劍靈收回劍匣，身形壹飄就晃到了帝仲面前，兩人目光短暫的交錯，姜清負手笑起，道：“不愧是名師出高徒，上天界的貴客遠道而來，若是不介意，就先跟著千夜在昆侖暫且休息吧。”
　　“呵……”帝仲金銀雙色的眼珠壹轉，隨即微笑回道：“名師出高徒，這話放到掌門身上也不違和，只是我沒想到掌門也是個護短之人，那可麻煩了，他壹貫對我不客氣，我原以為您能好好教訓他壹下呢。”
　　姜清沒有回話，像是另有憂慮，微微頷首告辭，凝出壹柄氣劍就以禦劍術往主峰方向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