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九章：遲疑

　　蒼穹樹海的靈體很快就察覺到他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匯聚過來，也讓壹直徘徊在高空的飛瑯註意到樹冠處靜靜站立的男人，他壹個俯沖落到蕭千夜的身前，本能的第壹個動作就是凝聚起火焰的長劍，火舌吞吐直接燒到了他的眼底，讓他本能的擡手格擋，古塵的光影卷起凜冽的風，壹瞬間就將圍繞過來的靈體吹的七零八落，飛瑯目光赫然緊鎖，立馬就註意到對方手握的武器就是傳說中的龍神遺骸，再回憶起飛渡曾和自己說過的那些往事，他深吸壹口氣，已經猜到了來人的身份。
　　他聽過很多關於小殿下和這個人的事情，知道他們師出同門，也知道他們在飛垣孤島上力挽狂瀾做出的壹切努力，但知道的東西越多，他就越難以理解這個人做出的選擇，而現在，當那個充滿了矛盾，復雜到讓他匪夷所思的男人真的站在眼前，飛瑯卻從對方巍然不動的身姿裏感受到了另壹種堅忍的氣質，好像所有的疑惑都迎刃而解，能讓所有的言語黯然失色。
　　或許是猜到了他來這裏的理由，飛瑯主動收起了武器，擡手遣散蒼穹樹海裏的靈體，蕭千夜也沒有繼續攻擊，兩人心照不宣的同時扭頭，看了壹眼幾步之外急的正在攥手的雲瀟。
　　“我得走了。”蕭千夜淡淡開口，也不知道是在和誰說話，雲瀟心虛的瞄了壹眼飛瑯，握著手裏的劍靈小聲問道，“劍靈……妳不要了？”
　　蕭千夜沈默了壹會，瀝空劍是他從小就隨身攜帶最為重要的師門之物，陪著他經歷了年幼的懵懂，年少的輕狂，也壹同闖蕩過無數兇險，曾經，潔白如月的劍身上依附著那個讓他心安的魂魄，如今，這柄白色的劍靈早就傷痕累累，可它依然鋒芒畢露，迸射著聖潔的光澤，仿佛壹個驕傲的人，從未向艱難險阻低頭。
　　仿佛是內心深處被隱隱觸動，他情不自禁的擡手搭在了劍柄上，劍靈發出回應的低鳴，卻震得他心如刀絞，原本陰郁的眼睛裏閃過壹絲渾濁的光，倏然松手退開壹步，低道：“送妳了。”
　　“啊？”雲瀟驚訝的發出壹聲低呼，脫口，“劍靈認主，不可以送人的……”
　　她的心跳驟然停止，壹下子意識到什麽更為重要的事情，霍然擡頭看了他壹眼，遲疑著道：“不可以送人……劍靈不可以送人，那妳怎麽會有天澈師兄的劍靈？”
　　瀝空劍微微壹顫，讓她的心也跟著重新跳動，大腦裏的碎片又開始分散重組，只是每壹次映入眼底的景象都變得模糊而淩亂，雲瀟緊緊的按住額頭，不知道哪裏出了錯，用力的連續甩了好幾下，不過壹會，火苗在瞳孔深處放出戒備的冷光，她控制著呼吸平穩，厲聲斥問：“妳到底是誰？”
　　他沒有回答，間隙裏的古塵傳來了低低的警告，是原海深處有了微弱的響動，立刻想起黑龍邀約的那句話，蕭千夜不再猶豫大步從樹冠壹躍而下，光化之術蕩起的同時，雲瀟壹把抓住他：“別走……”
　　但白色的光已經卷起身體如壹道流星劃破浮世嶼的天空，雲瀟情不自禁的想追出去，飛瑯眼疾手快的攔在她面前，就在此時，浮世嶼外圍傳來不易察覺的低吼，他屏住呼吸傾聽，咬牙：“是龍鳴之聲！殿下，請您先以火種維持屏障，屬下立刻出去查看到底怎麽壹回事！”
　　她只能停下來，看著兩人的身影壹前壹後消失在視野裏，懷抱著瀝空劍，揪心的難受。
　　飛瑯追出浮世嶼，穿過外圍還未完全恢復的火焰屏障，壹眼就看到孤身站立在下方冰封原海上的人，頓時刺骨的冷風橫掃而來，讓全身燃燒著火光的神鳥都為此感到了陣陣寒意，他輕輕落在冰面上，這片陌生的土地上所有的壹切都是那麽詭異莫測，看似死寂的原海莫名透出危險的氣息，他本能的提高警惕壹瞬不敢松懈的盯著腳下，很快他就註意到壹束詭異的黑焰在更深的地方撲閃，像壹張正在上揚咧開笑意的嘴，讓他不寒而栗。
　　“別往前了。”蕭千夜喊住他，古塵劃過壹道淡淡的線，低聲警告，飛瑯在那根線前頓步,明明和他只有幾步之遙，但果然是立刻就能感覺到壹步之外殺機暗藏，他擡頭望了壹眼，繼續說道，“這個距離下兩境交界產生的氣流影響已經不致命了，妳先回去守著她，等屏障完全修復就離開此地，我去找那只黑龍。”
　　“妳要進入冰封的原海？”飛瑯不可置信，認真的道，“從原海開始冰封起，連旁系的蛟龍都無法再進入，澈皇曾幾度將火種沈入海中想確認葬龍淵泉眼的情況，但每次皆是無功而返，不僅如此，下方寒冰之力極為兇狠，在兩境合二為壹的時候就時常有致命的寒流亂竄，當年還能依賴澈皇之力勉強抗衡，現在浮世嶼即將脫離，這股力量不久就會徹底失控，到時候整個原海的外圍都會受到影響變成極寒的煉獄，妳現在進去，壹旦出現意外，沒有任何人能救妳！”
　　蕭千夜平淡的看著他，在退去初見之時他對雲瀟的刻意試探之後，眼前的男人無疑是個從外表就能壹眼看出正氣凜然的人，讓他也挺直後背，以最尊重的態度回答：“浮世嶼也有屏障，那道連上天界也無法破解的屏障從未拒絕過妳們的同族，哪怕是最弱不禁風的幼小鳥兒，它也沒有將其拒之門外，但原海不壹樣，它自龍神去世以來陷入死寂，連深海的珊瑚群都被冰封，為什麽……妳覺得是為什麽呢？”
　　飛瑯壹言不發，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連澈皇都曾疑惑，為何同為天命孕育，新的龍神卻遲遲不曾誕生？
　　蕭千夜擡起手，古塵輕輕松開紮入冰面，只見刀尖刺入的地方破出壹條條裂縫，像壹朵美麗妖冶的冰雪之花迅速往外蔓延，隨後黑金色的光沿著裂縫的紋路將其壹點點的填滿，直到整個冰面被映照出璀璨的金色，蕭千夜用力握住刀柄，“哢嚓”壹聲清脆的聲響過後，冰封竟然開始破碎，海浪隱隱有了重新流動的跡象！
　　飛瑯大氣也不敢出，這壹刀看著只是隨便的轉了壹下角度，神力已經如電擊般觸動了整片原海，這哪裏是人類之軀可以做到的事情，他消失的這五年，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蕭千夜看著原海，冷哼壹聲繼續說道：“他當然不希望任何人進入原海發現自己的秘密，因為龍神是在他的蠱惑下自盡，原海的冰封是他壹手造成，他才是墟海的幹涸的罪魁禍首。”
　　古塵的刀身上浮現出龍遊之影，壹抹純凈的白色蕩入下方的碎冰裏，蕭千夜重新拔出古塵，習慣性的轉動手腕：“他本想取而代之，於是尋著龍神的記憶去往了天空的最高點，但天不如人願，直到被殺他也沒能真的踏足神之領域，自那以後他就盯上了另外壹個人，並在數萬年漫長的時光裏壹點點的蠱惑著他，他也確實如願以償，如今的那條黑龍不僅得到煌焰的相助，更是吞噬了萬千同族，沾染了遠古破軍之力！”
　　“他……那只黑龍曾回來過壹次，應該是從赦生道直接進入了原海，但很快就離開，自那以後再未現身。”
　　蕭千夜咧嘴笑起，內心深處除去諷刺，竟然還有壹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奈：“呵……那是因為他即使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仍然沒有得到泉眼的認可。”
　　飛瑯心中動容，然而很快就明白過來，神色復雜地看了他壹眼，低聲道：“那是天生魔物，必然不可能得到天賜的認可。”
　　蕭千夜頓了片刻，神色壹震，揚眉：“沒有人能選擇出身，上天界手下的亡魂不比天生的魔物少，但上天界依然被萬千流島捧為神，魔物不甘心屈膝於所謂天命，也是情有可原。”
　　“妳……”飛瑯眉頭蹙起，心裏不由生出層層寒意來，完全猜不透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麽，只是看他太過冷漠的神情，下意識的提高警惕追問，“妳在為魔物開脫？”
　　“開脫？”蕭千夜轉過來，重新望向他，微微壹笑，“開什麽脫？他設計把自己的龍血混入阿瀟的火種中，害得她每壹分每壹秒都要飽受刺痛之苦，又屢次陰魂不散的試圖蠱惑她的神誌想把她逼入絕境趁機吞噬，要不是他壹直躲在煌焰之後，我又因飛垣碎裂之事無暇分心，我早就該壹刀殺了他永絕後患，就算我覺得天命愚鈍而不公，也和我壹定要殺他不沖突。”
　　飛瑯聽著他淡然的話，感到壹陣陣冰冷的觸感從心中流過，認真問道：“所以妳只是為了小殿下？”
　　“不然呢？”他反問，飛垣頓了頓，心事重重，“閣下的過往我多少知道壹點，在和夜王斡旋的那段時間裏，妳被視為叛徒走狗被全境通緝追殺，可即使如此，妳還是默默的擔下了壹切罵名，以失去所有榮耀、權勢為代價力挽狂瀾將飛垣拉出毀滅的深淵，坦白說，雖然妳把小殿下害的遍體鱗傷，但這壹點我很敬佩妳，我以為妳會是那種為了國家、為了百姓而甘願犧牲的人。”
　　“我不是。”蕭千夜壹口否認，嘴角忽然露出壹絲苦笑，“難怪妳壹見面就要用‘責任’、‘使命’這些無聊的東西牽制她，真是個壹本正經無趣的人。”
　　飛瑯被莫名嘲諷了壹句，冷哼壹聲不甘示弱的回道：“所以妳偷偷溜進去就是擔心她被我欺負吧？既然妳選擇纂改她的過去，又為什麽要多此壹舉再出現在她面前？要走，就走的徹底壹點，妳不想重蹈覆轍吧？”
　　蕭千夜豁然擡頭，眼裏的殺氣壹閃而逝，但飛瑯和他針鋒相對的互望著，絲毫不懼，壹步也沒有退縮，低道：“是妳選擇了逃避。”
　　他站在原地，全身的力量都因此滯阻了壹下，仿佛是突然間感到了厭倦，也不想再和面前的人爭執什麽，直接縱身從破裂的冰口往下方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