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章：驚醒

　　氣氛忽然沈默了下去，不過壹會天色漸漸轉暗，六月的天氣是濕熱的，雨水毫無征兆的籠罩在帝都上空，眼見著又是壹場傾盆暴雨即將到來，雲瀟匆忙的收好藥爐，然後給鼠窩搭好雨棚，壹擡頭看見帝仲站了起來，她氣的直跺腳，罵罵咧咧的把他按回去直接推進了房間，前腳才踏進去，後腳就聽見高空壹聲電閃雷鳴，唰的壹聲狂風掃過，冰雹大小的雨水已經砸了下來。
　　她手忙腳亂的關好窗子，點起桌上的燭火，就這麽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外面的天徹底黑了，雲瀟給他遞了壹塊幹毛巾，咧嘴笑了笑：“都說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心，說變就變，果然是壹點沒錯，快擦擦身上的水吧，大宮主說了這麽差的身體不能再折騰了，要是著涼就麻煩了。”
　　他默默伸手，在接過毛巾的壹剎那感覺到她手尖的溫熱，忽然腦子壹空忍不住用力壹把將她拉入懷裏，情緒也有些失控，低聲念道：“留下來……今晚留下來陪我。”
　　雲瀟被他忽如其來的舉動嚇的臉色壹瞬蒼白，忽然有壹抹刺骨的寒意從心底繚繞而起，讓她的全身隱隱發冷，耳邊出現低沈的喘息聲，有什麽熟悉的記憶模模糊糊的在眼前晃動，就在她整個人僵住的壹剎那，帝仲的眼眸豁然雪亮，不動聲色的松開她重新坐回了輪椅，漫不經心的說道：“好冷啊，妳去給我找個暖手的東西吧。”
　　雲瀟回過神來，做夢壹般的看著眼前這個淡然冷定的人，仿佛剛才發生的壹切都只是自己的錯覺。
　　帝仲輕揉著手指，幹擾感知力的術法在他指尖無形的遊走著，連接著她身體裏那塊蘊含著西王母神力的白玦玉環悄然生效，然後才擡眼看著呆若木雞的雲瀟，微微壹笑：“發什麽呆呢，被雷聲嚇傻了？”
　　“哦……我去給妳找找。”雲瀟奇怪的應了壹聲，趕緊推門離開。
　　房間恢復安靜之後，帝仲則在這壹瞬用盡全力死死的按住了額心，指甲扣入皮肉中卻沒有血流出，微弱的燭光映照著慘白的臉頰毫無血色，刺痛讓精神勉強壹凝，他默默聽著外面狂風暴雨砸落屋檐的聲響，混合著壹聲比壹聲尖銳的雷鳴，讓他整個人壹下子被無形的力量牢牢凝固，腦子裏的空白在眼前真實的鋪開，如煙如霧將他拉入壹個未知的世界。
　　而在這個世界的中心處，鋒芒的白色劍靈帶著凜冽的殺氣攪碎了所有的畫面，他在潛意識裏拔刀回擊，黑金色的長刀精準的格擋著每壹次的攻擊，兩人的身側都是肉眼無法捕捉的金線之術在糾纏搏鬥，他冷漠的看著和他傲然對視的年輕人，下手也越發兇狠敏銳，終於，重創的身體承受不住兩種意識的劇烈撞擊，血倒逆而出，壹口吐在他面前的書桌上，熄滅了最後的燭火。
　　恍惚之中，帝仲感覺這具僵硬的身體忽然間動了起來，他情不自禁的推門而出，又是壹道青色的閃電劃破長空，映照出回廊盡頭處抱著暖手壺的身影。
　　“妳怎麽又起來了，快回去躺著吧！”雲瀟埋怨的責備了壹句，趕緊小跑著沖過來，院子裏的風雨太大了，短短幾秒鐘就吹的兩人淋濕了半邊身體，蕭千夜忍著隨時會渙散的神誌呆呆看著她，可是即使隔著幾步的距離他都無法看清楚那張魂牽夢繞的臉，想說話，聲音被阻斷在喉間，想阻止，身體又無法動彈，直到對方低著頭氣鼓鼓的拽住他的胳膊強行拖進房間直接扔在床上，又塞進來壹個溫熱的手爐自言自語的說道，“現在是六月，哪有人六月就要抱著手爐睡覺的，妳先將就壹晚上，明天我出去買個新的回來。”
　　他睜著眼睛壹眨不眨的看著她，生怕壹個分神就會再次陷入沈睡，艱難的發出了模糊的聲音：“阿瀟……”
　　“蠟燭怎麽熄了啊……”雲瀟壹邊拿著幹毛巾幫他擦去了臉上的雨水，壹邊奇怪的看了壹眼緊閉的窗子，她感覺不到床榻上的人正在經歷壹場驚心動魄的爭奪，想過去的點燈的時候又是突兀的驚雷嚇得她壹哆嗦，蕭千夜借機抓住了她的手腕，雲瀟轉過臉來，有些抗拒的甩開他，飛速的幫他蓋好了被子就默默退到了旁邊，小聲囑咐：“妳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妳。”
　　“別走……別走！”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最後壹絲力氣，蕭千夜終於掙脫了喉間的束縛清楚的發出了聲音，他觸電般的跳起來，雖然壹步站起就因松散的骨骼而摔倒在地，還是不顧壹切再次站起來沖到了雲瀟面前，前後不過三秒的時間，意識像夏日的水蒸氣輕飄飄散在空氣裏，讓他的眼前壹片迷茫，出現蟬鳴般空曠的聲響，只有本能還死死的按著她的肩膀壹動不動。
　　雲瀟嚇了壹跳，好像有些反應過來，攙著這個隨時都要倒下去的人，欣喜的問道：“千夜……妳醒了？”
　　“快走……”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完，雲瀟那張才揚起笑容的臉就從視線裏徹底的消失了，仿佛重新墜入了無間地獄，周圍空曠而死寂，只有他破碎的神誌如暗夜裏的螢火漫無目的的搖曳著，他絕望的想要伸出手去抓住唯壹的火光，瞳孔裏映出的卻是帝仲冷漠如霜的容顏，站在他的位置上，溫柔的抱住了那個他最想抱住的人。
　　那個壹直在他背後默默給予支撐，給他幫助、教他武學的男人，如今卻成為攔在眼前最難翻越的高山。
　　“千夜？”雲瀟奇怪的又喊了壹聲，終於聽見耳畔傳來壹聲幽幽的嘆息，帝仲從片刻的失神中恢復過來，不動聲色的抹去身上的血漬，又在轉身的同時揮袖將書桌清理幹凈，重新點起桌燈裏的燭火，他疲憊的拉過輪椅癱倒下去，再定睛的時候，雲瀟的臉在他面前晃了壹晃，蹲下來擔心的看著他，小聲問道，“他又昏過去了嗎？”
　　帝仲點了點頭，神色依然淡定，只是說話的語氣變得極為虛弱，仿佛還未從那場激烈的戰鬥中緩過來，氣若遊絲的笑了笑，安慰道：“看來丹真宮的藥還是有用的，我還以為……他再也醒不過來了呢。”
　　帝仲的眼眸不動聲色的陰郁了幾分，還是裝作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壹樣習慣的摸了摸她的腦袋，瞥見她神色裏小小的擔心和失落，雖有不快，還是忍著情緒故作平靜的試探道：“雖然他的理智並不穩定，但能醒過來是好事，再好好調理壹段時間興許就能恢復了，對了，他剛才……都和妳說什麽了？”
　　“讓我別走，又讓我快走，自相矛盾的，他到底什麽意思呢？”雲瀟癟癟嘴小聲嘀咕，心神不寧的回憶著剛才的畫面，下意識的抓了壹下被他捏的隱隱作疼的肩膀，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格外的違和，他蘇醒時候的表情分明寫滿了恐慌，仿佛是試圖想告訴她什麽，帝仲的手微微握緊，壹絲復雜的神色爬上了眉梢，接道，“他本來就神誌不清，說的話自然前言不搭後語，不必放在心上。”
　　雲瀟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他說話，此時的她神情呆滯，顯然還對剛才的壹幕還心有余悸，帝仲慢悠悠的舒了口氣，指著被扔在了地上的暖手壺，笑咪咪地看著她扯開話題：“快撿回來給我看看水漏了沒。”
　　“哦……”雲瀟呆呆應了壹聲，發現蓋子真的已經松開，裏面的熱水也灑了壹地，她尷尬的抓了抓腦袋，聽見帝仲略帶譏諷的笑，“還好沒抱著睡覺，要不然就全灑床上了。”
　　雲瀟晃了晃空蕩蕩的暖手壺，忽然眉間微微壹沈，心間有壹種前所未有的猜忌壹閃而逝，但她很快就收斂了情緒，笑容滿面的轉過來直接將空壺塞到了帝仲的懷裏，他奇怪的看著這個忽然壞笑的女人，不知道她到底又在打什麽鬼主意，雲瀟眼珠壹轉，搓了搓手，竟然搓出壹團小小的火苗托舉遞到他眼前，美滋滋的說道：“我想到了壹個好辦法，水很快就會涼，蓋子擰不緊還容易灑了，不如把我的火焰裝到壺裏，這樣妳就可以每天抱著暖和身子，再也不需要壹直麻煩的燒熱水了！”
　　沒等帝仲拒絕，火苗鉆入壺中，雲瀟不由分說的按著他的手，認真的囑咐：“帶在身上，不許扔了。”
　　他淡淡的笑著，這哪裏是怕他冷，這根本就是放只眼睛，無時無刻的盯著他的壹舉壹動吧？但他其實根本也不在乎，只要不是像之前那樣直接將皇鳥的火種放到他的身體裏，壹點點火苗的力量還不至於被雲瀟察覺到其中隱情，他神色淡淡隨手就收入懷裏，寵溺的回答：“好，我保證壹直帶著，壹秒都不會離身，這樣妳可以放心了吧？”
　　雲瀟正好也在看著他，那樣壹如從前和藹溫柔的目光，仿佛壹剎那就能攪碎心中微微燃起的猜忌，甚至讓她臉紅的低下頭去，囑咐了幾句之後灰溜溜的跑了。
　　帝仲平靜無瀾的坐著，她的信任如壹面光潔的鏡子，映照出的卻是自己最為陰暗的輪廓，原來這麽多年他自以為是的正直驕傲，也會在壹個女人面前以最不堪的方式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