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壹章：保重

　　客房在內谷的南面，雖然背靠壹面巨大的冰壁，但是因為無言谷被鏡月之鏡的法術包圍著，眼下盛開的桃花就直接靠著冰綻放，花瓣灑落在旁邊的小池塘水面上，還有紅白相間的鯉魚遊曳其中，乍壹看這個客房的小院子好似江南水鄉的大戶人家，房門口擺放著石桌和竹椅，雖然沒有陽光照進來，但是壹擡頭就能看到璀璨的繁星，倒也悠閑逸致。
　　蕭奕白就坐在門外的竹椅上，壹邊搖搖晃晃的打著盹，壹邊看著幾米之外風青依拿著小團扇盯著藥爐子煎藥，這樣漂亮的女人即使只是穿著壹身簡單的綠色紗衣也依然光彩照人，只是她身上始終都縈繞著壹層淡淡的白色雪光，讓他的心中總是有些難解的不安，似乎壹個眨眼的剎那，這個人就會像冰雪壹樣融化。
　　風青依倒是樂呵呵的，壹邊耐心的觀察著藥爐子，壹邊有壹句沒壹句的和他聊起天來，就這麽東扯西拉的聊了許久，她才微微擡起眼皮猶豫了壹下，小聲說道：“妳們不要把師父的話放在心上，他最近壹直心情都不太好，可能是遇上什麽煩心的事情了，妳們不要理他就好了。”
　　“師父？他是妳師父？”蕭奕白其實早就疑惑這樣的稱呼了，見她主動說起來，就索性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我聽說上天界的武學很特殊，外人想學也學只能掌握壹點點皮毛，而且似乎因為某種特殊的關聯，以致於他們的武學相互之間有克制的作用，所以也極少外傳，蚩王真的很喜歡妳吧，竟然收了妳做徒弟嗎？”
　　“也不是這樣。”風青依靦腆的笑起來，絞著手指小聲的說道，“他從長生殿手裏救下我的時候我還很小，為了方便才以師徒相稱，其實他並沒有教過我什麽東西，還是到了無言谷之後，我看谷內堆放著不少年代不明的古書，有醫術、有法術，還有音律和鑄劍術，反正我哪裏也去不了，就在內谷鉆研起這些東西，有時候路過的山鬼、鳥獸誤入外谷，我就拿它們試試手！”
　　她說話的時候眼睛壹閃壹閃的，幹凈又純粹，臉頰泛起壹點點的紅暈，有少女的嬌羞，又有仙子壹般的脫俗，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放下所有的戒備安靜的聽著，蕭奕白無聲嘆了口氣，想起自己從小斡旋在飛垣復雜的權勢中心，還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讓人安心的姑娘，忽然感覺內心深處有些羨慕這樣的單純，感慨道：“青姑娘為人簡單浪漫，不染塵埃，難怪他喜歡。”
　　“簡單浪漫，不染塵埃？”風青依念著著幾個字，倏然臉上就有些失落的神色，“妳是不是想說我沒見識？”
　　“啊？”蕭奕白壹驚，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個字讓她產生了這樣的誤會，尷尬地壹下子從竹椅上跳了起來，連忙擺手，“不是不是，這可不是諷刺妳的話，我明明是在誇妳呀！”
　　“我本來就沒什麽見識。”風青依低著頭，握緊拳頭，“自我有記憶以來就落入了長生殿的手中，壹直被關在密室裏養著，說要把我餵給蠱王，好在最後關頭被師父救了，頭幾年的時候他還帶著我到處走走玩玩，後來因為身體的原因就不能離開無言谷了，我在這裏呆了三百年，其實早就不記得外頭的世界是什麽樣子了，師父倒是可以用法術把內谷變個樣子，但那畢竟是假的，看久了還沒有我自己種的桃花樹好看！”
　　她說這番話蕭奕白也不是很明白，也不敢再說什麽惹她誤會，點頭附和著：“嗯，我就說這裏的桃花開得真好看，原來是青姑娘親手種的。”
　　“池塘裏的鯉魚也是我養的！”風青依驕傲的補充了壹句，忽然放下手裏的小扇子神秘兮兮的對他招了招手，蕭奕白只好跟著她壹起繞過客房，這才看見最邊上的壹角裏竟然分出了壹塊菜地，雖然種的都是些常見的青菜黃瓜，但竟是五顏六色，看著有些古怪，風青依倒是沒覺得有什麽不妥，樂呵呵的道，“好看不？今晚我就把它們摘了給妳們做晚飯吃。”
　　蕭奕白頭皮壹麻，盯著這些稀奇古怪的蔬菜，壹看就覺得口中酸澀毫無胃口，但看她興致勃勃的樣子也只能點了點頭——這真是個壹開口讓他拒絕不了的姑娘，也難怪連上天界的蚩王都樂在其中。
　　風青依看著他，忽然伸手捏了壹下臉頰，眼神有些古怪：“真的是雙胞胎！”
　　“還能有假的？”蕭奕白莫名笑起，也是跟著捏了壹下自己的臉，風青依嘀咕著，“明明長得壹模壹樣，為什麽看著就像兩個人呢？妳弟弟好兇，我和他都搭不上話，而且他和師父每次都鬧得不歡而散。”
　　“他對弟妹可不兇，半個字都不敢回嘴，就像……呵呵，就像妳師父對妳那樣。”蕭奕白長長吐出壹口氣，他的臉上掛著壹種微妙的尷尬，風青依這才想起來前面藥爐子還在燒著，連忙小跑著往回走，對他揮揮手說道，“藥應該煎好了，先給妳弟弟服下，我還要繼續給妳熬藥呢，妳快別亂跑了，回屋等著吧。”
　　“好。”蕭奕白隨口回話，但壹動不動，壹直等到風青依的身影消失，才忍不住搖頭往另壹個方向望去，稍稍擡高語調說道，“大人是什麽身份，怎麽還躲在架子後面偷聽呢？”
　　下壹刻，風冥從黃瓜架後走出，黑著壹張臉冷哼，蕭奕白看著這個本該高高在上的上天界之“神”此時像個打翻醋壇子的小女人壹樣瞪著他，雖然心頭好笑，還是禮貌的行禮，端端正正地拱手鞠躬，風冥壹揮衣袖，罵道：“少在這裝模作樣了，怎麽，妳是不是也很喜歡她？”
　　這樣毫不掩飾的質問，好像情竇初開的少女，讓蕭奕白楞了半晌才匆忙擺手：“我與青姑娘不過壹面之緣，只是感覺她天真可愛，這才忍不住多聊了幾句，若是您介意，我今後都躲著她走。”
　　“別，千萬別！”風冥擡高語調，拖著下腮自言自語的皺眉，“她難得有幾個可以聊上話的人，妳要這種時候躲著她，壹會又要把罪賴在我頭上，本來就已經對我愛理不理了，這次居然還學會了冷嘲熱諷，也不知道雲瀟那家夥到底跟她說了什麽！早知道就不帶妳們回來了，哎，算了，反正妳們也住不了太久，千萬不要再給我惹事了。”
　　蕭奕白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認真的道：“青姑娘的性子不像是會長時間和您鬧別捏的人，您到底是做了什麽把她惹生氣了？這麽單純善良的姑娘失去就再也找不到了，大人還是花點心思好好哄壹哄吧。”
　　風冥白了他壹眼，想起上次設計暗算雲瀟奪取她右手之事，難免還是理虧的抿了抿嘴唇不願多提，只是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小聲嘀咕：“她以前不會這樣的，從我救下她開始，她壹直就很聽話……”
　　忽然想起過去，風冥眼神復雜的頓了片刻，忽然又緩慢而堅定地搖了搖頭，低道：“其實現在這樣也好，以前的她根本就不像壹個正常人，她對我千依百順，我說的任何話她都相信，我是她的全部，她很依賴我，很粘著我，像個……像個漂亮的木偶娃娃，我甚至可以憑借自己的喜好去教育她、改變她，壹步壹步把她變成我心中最完美的模樣。”
　　他長長嘆息壹聲，彎下腰摘下壹個粉色的黃瓜啃了壹口，又被酸的直接吐了出來，但表情卻是頗為喜悅的：“她沒有朋友，也不能離開鏡月之鏡，只喜歡研究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變著法子做給我吃，慢慢的，我竟然也習慣了這種舒適簡單的生活，甚至想要就這樣安安穩穩的和她在這座深山雪谷裏隱居壹輩子，當我第壹次抱起她放到床上，讓她閉上眼睛的時候，她都沒有拒絕我。”
　　他停了停，好似這幾句話已經耗盡了全部力氣，聲音也變得無力起來道：“她的改變是從遇到雲瀟開始的，她第壹次對我說了‘不’，真的讓我很驚訝，直到那壹刻我才意識到，這個三百年來乖巧謙遜的木偶娃娃，也有著屬於自己的堅定和隱忍，雖然我很不習慣，但也不得不承認並不反感這樣的改變，她應該是個活生生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而不是壹味順從的木偶娃娃。”
　　“我只是很奇怪。”風冥擡頭，面無表情，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來壹句，“雲瀟我是看著她長大的，雖然知道她身上有些不同尋常，但當時也沒有意識到她會是浮世嶼皇鳥的後裔，她和青依很像很像，也是毫無原則的對壹個人千依百順，這樣兩個女人遇到壹起，怎麽好好就改變了呢？”
　　“呵……女人心，海底針嘛。”蕭奕白樂呵呵的回道，“大人還是不要試圖去了解女人了，哄壹哄就好了嘛。”
　　風冥跟著笑了，感慨道：“說的也是，就連我同修中那幾個女人，也總是做些毫無道理的事情，比如曦玉，我都不知道多久沒有感覺過她的氣息了，可她竟然在月神殿現身，還讓出了那份至關重要的血液，再比如紫蘇，她明明很喜歡帝仲，可是雲瀟受傷在厭泊島的時候，她也還是盡心盡力的傾囊相助，還有瀲灩，瀲灩啊……”
　　“瀲灩？是在雪原上留下那塊豐碑的人？”
　　風冥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呵呵笑了壹聲：“是她，妳想知道為什麽剛才我會和妳弟弟說出那樣的話嗎？”
　　蕭奕白壹怔，內心忽然湧現出微妙的不安感，風冥走近他，貼著耳根低聲說道：“告訴妳三件事，第壹，帝星的星位圖上，墜落的紅星並未因為她的復生而恢復，第二，鬼王簽對帝仲的卦象是‘永失所愛、永逝無眠’，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壹件事，預言的終點是壹束火光，在這束火光湮滅的瞬間，帝星會迎來命途裏最重要的轉折，是起是墜，無法預知。”
　　蕭奕白沈默著，這幾句話似乎有種奇妙的魔力，讓他壹直怔怔而立，腦子裏閃過千萬種復雜的可能，卻沒有哪壹種能凝聚成型讓他想明白。
　　“我不討厭雲瀟，也不討厭妳弟弟，相反，我很喜歡他們。”風冥和他擦肩而過，也沒有在剛才的話題上多做解釋，淡淡說道，“可我是上天界的人，能做的最大退步，就是視而不見。”
　　然後，他停下腳步，深深的凝視著蕭奕白，眼光明滅不定：“保重啊，妳、妳們，還有那座孤島上力挽狂瀾的所有人，保重啊。”
　　蕭奕白沒有回話，緩過神來之際，蚩王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