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五章:天命
夜燼天下 by 榭依
2023-6-3 22:58
無言谷外谷天池,湖水沸騰起濃郁的白霧,曾經的女仙漂浮在湖面上方,自腰部往下仍然被湖中的束縛之力牢牢限制,但上半截的身體已經越來越清晰可見,她容貌清麗,洗去了血汙變的明艷非常,深深的吸了口氣,直視著天池前方那抹墨青色的孤傲身影,終於還是露出贊賞的微笑,嘴角微微壹勾,發出低沈的吟語:“上天界何必多管人間之事,難道坐擁天空萬千流島還不滿足嗎?谷主心中不過壹人,吾也不願意和上天界作對,您大可以帶著她遠離此地。”
“哦?”風冥默默瞥了壹眼身後的風青依,在天池幻魃掙脫半截身體之後,原本栽種在湖邊成片的紅梅樹已經全部雕零,那些艷麗的花瓣散落壹地,像鮮血壹樣刺目,風青依半坐在地上,特殊的雪女體質在越來越瀕臨子時之際也逐漸出現冰雪消融的前兆,這裏距離內谷不過壹步之遙,只要他願意現在放棄牽制魔物,他就可以帶著心愛的女人再次隱居其中不受外界打擾,想到這裏,風冥咬住嘴唇猶豫了壹瞬,女仙低低的發出輕笑,主動對他示好:“我雖被困天池,但谷主這些年對她如何我都看在眼中,再不帶她回去,谷主恐怕就要永失所愛了。”
風冥依然沈默著,就在不久之前,他帶著風青依匆忙折返無言谷,來不及將她送回去,天池就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逼迫他壹秒鐘也不敢多耽擱,直接帶著復蘇的風雪紅梅就來到了湖邊,那時候女仙整個人漂浮在水上,昆侖山沈積千萬年的清氣正在被她壹點點吸食,他壹劍想砍破這種特殊的關聯,卻因缺少暴雨青竹之力,導致女仙半身依然成功掙脫。
風雪紅梅單劍難以支撐,在壹擊之後墜入湖底,然後他們就這樣詭異的對峙著,好在獻祭之陣不知是出了什麽差池突然終止,這才讓僅有單劍的他尚有余力牽制住魔物,現在他們壹個殺不了魔物,另壹個也無法輕易逃走,但各退壹步也不過只是回到原點,而這個起跑線對他而言顯然更為不利。
上天界所擅長的領域各不相同,他不像好友帝仲那樣擁有戰神之力,誅魔也不是他能輕易做到的,但是眼下想將吸收了昆侖山大半清氣的魔物直接關入間隙之術中,無疑也太過勉強。
即使能做到,他又上哪裏去找無言谷這樣坐擁西王母神力的地方,長久的困住這個魔?
緊接著,就是魔物慣用的伎倆,毫不掩飾的戳痛他內心深處最在意的東西,真的要對魔物妥協嗎?如果他此時收手,女仙瞬間就能離開此地,而如果他繼續拖延,風青依就會在他眼前徹底消失!
怎麽辦!風冥的腦中壹瞬間閃過千萬種可能,他的余光壹直凝視著身邊那個淒涼而美麗的身影,這是他捧在手心三百年的摯愛,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失去她!
想到這裏,風冥的臉色微微壹松,這壹瞬間的變化被女仙精準的抓住,她支撐著半個身體從水面上飄了下來,邪光圍繞著她縈繞不散,讓眼前原本清澈的湖水也變得詭異非常,窒息的邪氣從寒冷的水中彌漫擴散,將周圍的紅梅樹籠罩其中,而艷麗的花瓣卻像黑夜裏的火焰壹點點亮起,從黑暗的最深處,女仙的下半身已經開始借力恢復,風冥猶豫了壹瞬,只是稍稍往風青依身邊挪動壹步,沒有阻止。
“青兒,走。”風冥緩緩俯身,想將她扶起來,風青依也在此時冷定的仰起頭,四目相對,風冥只感覺心被狠狠撕痛,她的眼中滿是失望,對自己所做退步發出壹聲低沈的嘲笑,也沒有接過他伸出來的手,反而是壹點點扶著雪地艱難的站起來,風冥楞楞看著她,下意識的跟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想拉住她的衣袖,又被她用力毫不猶豫的甩開。
風冥眉頭緊皺,周身青色光芒泛起,既要堤防魔物另有動作,目光又壹瞬也不敢從風青依身上挪開。
風冥無法理解,三百年的時光在眼前壹幕壹幕如飛逝,她壹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對自己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為什麽,為什麽會在這種問題上壹而再再而三的反駁他,甚至做出完全相反的舉動?
風青依壹個人走到天池邊,這裏是她為數不多能出谷遊玩的地方,她喜歡帶著那張古老的伏羲琴來此地,琴聲宛轉悠揚甚至會吸引附近山鬼傾巢而出遠遠聆聽,她喜歡看著湖邊火色的紅梅壹點點飄離,在水面上蕩漾起細細的漣漪,喜歡看著心中那個完美又溫柔的師父在壹旁笑呵呵的看著她,而這壹切都將不復存在,只要魔物離開此地,整個昆侖山都將萬劫不復!
“青兒……”風冥艱難的喊了她壹聲,風青依卻恍若未聞的將手直接放進了水中,頓時湖水中尚未被汙染的清氣開始匯聚,女仙目光豁然雪亮,掌下瞬間出現黑霧凝聚成的長劍,幾乎是在同時,察覺到異常的風冥毫不猶豫的攔在她面前,猶如鬼魅壹般,暴雨青竹從掌下的間隙之術中落出,又將女仙擊退至湖的另壹邊。
風青依卻是鎮定自若的對著他笑了笑,抓著他的衣袖,壹字壹頓說道:“您看,魔物的話不可信吧,只要我對她有威脅,她就會毫不猶豫的對我出手,師父,您別被她騙了,如果昆侖山毀於壹旦,她第壹個要對付的,就是鏡月之鏡中的無言谷!因為我……因為雪女,也能令雙劍復蘇!”
女仙咯咯低笑,贊許非常:“不愧是雪女,這世界上能洗凈壹切汙穢邪肆的力量,除去那道熾熱的火焰,就只有妳身上最為純凈的冰雪了吧?”
風冥的臉色在這壹瞬宛如死灰,女仙的話他壹早就知道,這麽多年壹直不曾將劍術教給風青依,甚至刻意的讓她遠離這兩柄遠古神劍,他無疑是知道雪女的力量也能令雙劍復蘇,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最愛的女子!
“師父……”風青依已經輕輕握住了他手中的劍,暴雨青竹在她手中滲出雨水,果然也有了即將復蘇的跡象,風青依的臉色非但沒有壹絲驚恐,反而是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喜悅,連帶著聲音也變得跳動起來,“難怪,難怪之前我和雲瀟同行,總感覺您送她的風雪紅梅壹直在低低輕語,果真如此,師父,您明明有我,為什麽還要傷害雲瀟?”
風冥的眼中滿是痛楚無奈,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根本就沒有答案,為什麽要傷害雲瀟,因為他不能傷害自己愛的人,不能傷害風青依!
“您的那位故友,很生氣呢,我知道師父其實很在意他,等事情都結束了,您好好和他道個歉,或許……他會原諒您呢。”風青依淡淡提醒,緊握著劍身的手壹點點用力,任憑鋒利的劍刃割破自己的手掌,這柄劍像是活物壹般,那些雨水落在風青依的手臂上,滋啦壹聲發出輕輕的聲響,風冥立即回過神,他下意識的想往後退,想將風青依從眼前推開,但見她眼中閃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卻是壹點力氣也使不上,呆滯的看著她。
她和雲瀟不壹樣,雲瀟是皇鳥的後裔,火種的力量比雪女強悍千百倍,她壹只手的血肉就能令風雪紅梅復蘇,可風青依或許要為此付出全部的生命!
這樣恐怖的後果壹旦出現在腦中,風冥終於狠下心推開風青依,甚至情不自禁的往魔物身邊靠了壹步。
“休想讓暴雨青竹壹起復蘇!”女仙頓時換了壹副嘴臉,她收起方才笑咯咯的模樣,轉眼臉龐就變得猙獰恐怖起來,即便只有上半截身體,她還是能直接挑起天池的湖水化成利刃直接砸向兩人,風冥壹動不動,他甚至想讓女仙的攻擊得逞,這樣他就有足夠的理由阻止風青依,然而就在這千鈞壹發的時刻,眼前出現壹柄熟悉的黑金色長刀,蕭千夜從天征鳥的羽翼上直接跳落,擡手就是壹刀破開水流。
風冥緩緩回頭,伴隨著壹陣轟鳴,天池的水沸騰的炸響,就在女仙張牙舞爪撲向風青依的那壹刻,壹抹火色竄入其中,背後的羽翼舒展將她護在懷中。
“雲……雲瀟。”風青依看著忽然出現的熟悉面龐,她的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水,稍稍壹動,立即神色就充滿了痛苦,全身不自禁的劇烈抽搐了壹下,也不知方才短暫的離別之後又經歷了什麽艱難的事情,雲瀟本就紅色的長裙此時更是被血汙染成了濃郁的暗紅,雖然右手只剩白骨,卻依然緊緊的護著她不受魔物的傷害,立馬想起來她的手是被風雪紅梅吞噬,風青依心中酸楚壹擁而上,忍不住抱著她低低啜泣,壹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師父送妳那柄劍是為了讓它復蘇,雲瀟,我、我……”
“沒事。”雲瀟淡淡接話,擡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然後慢慢的站起來,望向風冥和女仙。
蕭千夜擔心的看著她,這壹路過來,她從呆滯失神到慢慢冷靜,從全身戰栗到漸漸鎮定,他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裏雲瀟在心中做了怎樣的決定,只是在靠近外谷天池,眼見著女仙撲向風青依的壹剎那矯健的出手,這壹刻仿佛全身的傷痛都不復存在,羽翼從背後如流火般舒展,就好像傳說中,那種會涅槃重生,永不屈服的神鳥。
喪子之痛,喪母之殤,再被無聲無息的深埋如心底之後,雲瀟目視著半截身體的女仙,眼裏卻只剩冷漠。
“我不會讓魔物如願以償。”雲瀟低聲對自己說話,火焰順勢附上白骨之手,只見火光化成壹道亮麗的線鉆入天池湖底,勾起風雪紅梅重新落入她的掌中。
風冥沈默不語,她的話此刻聽起來,就像壹種致命的嘲諷,蕭千夜冷冷望著上天界的蚩王,風冥也轉過臉奇怪的看了他壹眼,帝仲沒有跟隨他壹起前來,壹定又是以神裂之術強行化形在某處拖延,為他們爭取力挽狂瀾的機會,而他卻已經被魔物蠱惑,險些就要妥協退步!
蕭千夜的雙瞳原本是飛垣人常有青碧色,在帝仲蘇醒之際才會呈現出那個人獨有的金銀雙色,而現在,他們分明仍處在分離的狀態,蕭千夜的眼睛卻和好友壹模壹樣!
風冥認真的思忖了壹瞬,原本帝仲的力量確實是壹分為三,只不過兩人長久的共存,致使他自身的那股力量壹直被壓制,如今被逼到絕境,終於也該覺醒了?
風冥搖著頭苦笑了壹下,走向風青依扶起她,竟也不知道是該喜該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那是如冰雪般堅忍,壹旦下定決心再無反轉的可能,風冥沈默著半晌之後,緩緩低道:“青兒,我不想失去妳,但……若是妳仍選擇拯救昆侖,師父,聽妳的。”
他扭頭望向女仙,慘然壹笑:“我也不會如妳所願。”
“呵……”蕭千夜和他並肩而立,忽然問道:“谷主信天命嗎?”
“嗯?”風冥遲疑的沈默了壹瞬,避開他鋒芒的目光,對上天界而言,順應天命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壹直以來走的路,無非就是順應天命。
不等他回答,蕭千夜已經提著古塵踏上湖水,僅留下壹句意味深長的吟語:“若是不信,就在她冰雪消融前,和我壹起誅魔如何?”
話音剛落,雲瀟已經率先抽出風雪紅梅攪動天池附近的積雪,幻象和現實交織在壹起讓人難以分辨虛偽,不等女仙反應過來,古塵同時從背後偷襲出手,瞬間殺到女仙眼前!
風冥深吸了壹口氣大步追出,暴雨和風雪同時傾盆而至,女仙的護身霧氣被直接砍破,蕭千夜眼疾手快,古塵逼喉的瞬間,女仙竟然來不及躲避,直接又被切去壹部分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