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自責

　　“阿瀟，我要回去了。”蕭千夜輕撫著雲瀟的頭發，低低說著話，心中卻是壹陣無名的悲涼，他這壹走，或許再無回來之日，在不久前他已經成為飛垣的罪人，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背棄師門徹底離開昆侖山，可即便如此，這麽多無奈這麽多不甘也是無人可訴，他用力閉了壹下眼，努力將泛濫的情緒壹點點逼了回去，極力保持著冷定繼續說道，“夜王來找過我，我不能繼續耽誤下去，否則我大哥就會有危險，阿瀟，我……”
　　他遲疑了壹下，到嘴的話又被生生吞了下去，雲瀟擡著眼睛認真看著他，壹反常態的壹言不發，那雙眼裏仿佛蘊含著光芒，讓他瞬間低下頭去不敢直視，只能慢慢的、輕輕的說道：“我這次回去，大概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師父也已經同意了，所以我想、我想……”
　　蕭千夜用余光偷偷瞥了壹眼雲瀟，發現她面容沈靜看不出有絲毫波動，還是緊閉著嘴不說話，這壹下讓他心裏五味陳雜，聲音也忍不住失去底氣再度放慢放低，雖然是貼著她的耳根，還是輕的幾乎聽不見：“我知道我不該這麽做，但是這壹次，我不想壹個人回去了，阿瀟……妳還願意陪我壹起嗎？”
　　這句話出口之後，兩人之間鴉雀無聲，是長久又令人窒息的沈默，蕭千夜的心怦怦直跳，這是他第壹次對雲瀟產生這麽恐慌的情緒，讓他無意識的用力握拳，緊張的咽了口沫，這個女人從年幼時期開始就壹直如影隨形的跟著自己，他從來不擔心有壹天這個人會離家開，為什麽這種時候她會沈默，是對自己徹底失望了嗎？
　　帶她在身邊無疑是危險的選擇，可是為什麽心中有種奇怪的沖動，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和她分開。
　　他越是這麽想，心裏就越沒底，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自己都在說些什麽，越說越亂，越說越沒底氣，然而雲瀟只是壹直靜靜的聽著，既不出聲，也不給他任何回應。
　　“阿瀟……”隔了好壹會，蕭千夜只感覺情緒已經快到崩潰的邊緣，是真的產生了壹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他緊緊的按著雲瀟的肩膀，終於認真的將目光平時對方，壹字壹頓清楚的說道：“阿瀟，我想妳陪著我，我想妳在我身邊。”
　　雲瀟直勾勾的看著他，兩人就這麽對視著，竟然是誰也不肯先挪開視線，直到雲瀟忽然咧嘴噗嗤壹笑，瞇起眼睛看了他兩眼，蕭千夜奇怪的蹙眉，還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只見她嬌膩的撲到自己懷裏，發出壹連串奸計得逞的笑，不懷好意的笑道：“這次知道害怕了？有本事和八年前壹樣頭也不回就走嘛！”
　　蕭千夜呆了壹瞬，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雲瀟之前的沈默不語只是在報復自己八年前的不告而別，那壹年的得知家中慘變之後，他是心急如焚的就先掌門師父辭行，他其實非常害怕面對這個從小喜歡的姑娘，從離開的那壹天開始，他就知道此生也許不會再回來，可雲瀟還是追到了山門處，雖然什麽也沒有說，也沒有挽留她，但是他也能清楚的記得那壹天，雲瀟臉上全是掩飾不住的失落。
　　他將自己最珍視的家徽交到雲瀟的手裏，從此就懷著某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希望這個女孩有壹天能來飛垣找他。
　　他從來沒想過，這個壹瞬間冒出來的自私幻想，竟然有夢想成真的壹天。
　　蕭千夜輕輕抱著雲瀟，輕拍她的後背，心裏卻難受的像被壹塊巨石堵住，忽地臉色壹變像是被抽幹了全部的血液再無壹絲生氣，他是回來了，可他是戴罪之身回來，甚至還連累了同門，這麽多年了，他沒有做出任何壹件光耀師門的事情，反而是壹次次讓昆侖蒙羞，他必須得走了，無論是被師父清理門戶，還是作為冥頑不靈的叛徒自行離開，這或許是他唯壹能做的事情。
　　“沒事，沒事了。”雲瀟看著他的臉龐，慢慢伸手沿著臉頰輕輕拂過，她的指尖已經不再是當初那種溫熱，甚至莫名變得有幾分冰涼，苦笑壹聲，低低安慰道，“我什麽都知道，都說道高壹尺魔高壹丈，妳只是個普通人罷了，不可能面面俱到，人嘛，總會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妳也別太過苛責自己了。”
　　“阿瀟……對不起。”雲瀟的壹番話，像是挑斷最後壹根稻草的利刃，讓他本就自責難忍的內心更加如同火燎般鉆疼，他慢慢伸出手來貼著雲瀟依舊蒼白虛弱的臉，眼睛卻壹直盯著她壹秒不肯挪動，“我救不了師兄，也沒能保護好秋水師叔，我明明知道五公主有問題，我明明能阻止壹切，可我、可我像個廢物壹樣什麽也救不了，阿瀟，我真的很對不起妳。”
　　雲瀟心中壹酸，但這壹次沒有再說什麽安慰他，任他失神無措的壹直搖著頭，整個人好像丟了魂壹般喃喃自語的自責：“我為什麽會把妳留在無言谷？我不是輕信了上天界，我只是害怕，害怕妳有身孕之事被師父師叔們知道，更害怕他們責備我保不住自己的孩子……我不該把妳留下的，任何時候，我都該在妳身邊，而不是將妳托付給其他人。”
　　沈默片刻，蕭千夜咬了咬牙，艱難的擡頭，又仔細地看了看雲瀟的面容，低道：“阿瀟，直到秋水師叔死去，我都沒能對她改口喊壹聲‘娘’，妳會怪我嗎？我真的太懦弱了。”
　　雲瀟的手也在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終於劇烈的壹顫，心中壹陣惘然，神情茫然的往後縮了壹下，那時候在鐘鼓山下，她眼睜睜看著娘親被困在獻祭之陣中，心臟被魔物奪取只剩壹個血淋淋的大窟窿，她本能的第壹反應也只能是拉著帝仲的手苦苦哀求，奢望傳說中的神之領域真的能力挽狂瀾起死回生，直到蕭千夜將她拉回到天征鳥上，用手遮住眼睛不讓她看到最後的慘況，那時候的她才真的明白過來，人，真的是很無奈的生物，除了看著，別無他法。
　　這幾日她在夢中反反復復見到自己的娘親，她坐在論劍峰，每天都在溫柔的等著自己回來。
　　她越不說話，蕭千夜的心裏就越加自責，雲瀟用力吸了口氣，忽然用手掰過他的臉，認真的道：“明玉長公主壹事壹直都是我娘的心病，這麽多年來雖然她不提，我也知道她心中有壹個愧對多年的人，否則她不會明知五公主身上帶著蟲印還毅然涉險，如今五公主終於從中掙脫得以重獲新生，我娘……我娘若是在天有靈，應該會很開心吧。”
　　蕭千夜抿抿嘴，她分明眼中含著淚水，還是故作鎮定的說這種話來安慰自己！
　　“好啦好啦，都過去了就不要壹直提了。”雲瀟捏了捏他的鼻子，低下頭忍了壹下淚水，然後才勉強的擠出壹個笑臉，擡手指了指屋外，拉著他的袖子來回晃了晃，哀求道，“我其實醒了好久了，就那天偷偷去看妳的時候就已經醒了，可是唐師姐不讓我下床，現在躺的腰酸背痛腿都麻了，妳能不能帶我出去就在外頭的廣場上透透氣？”
　　蕭千夜猶豫了壹下，轉頭往門外望過去，這時昆侖的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殘陽余輝微弱地灑在皚皚白雪之上，透出壹種寧靜又壯闊的美。
　　“求妳了。”雲瀟立馬貼過去撒起嬌來，蕭千夜最怕她在自己眼前這幅模樣，真的是想拒絕都拒絕不了，他認真的想了想，自己站起來俯身將她攔腰抱起，又扯了壹條厚實的毯子裹在身上，然後才抱著她壹起走出去透氣，雲瀟卻是呆住了壹瞬，然後噗嗤笑出聲，樂呵呵地看著他，欲言又止小聲的說道：“餵，妳個呆腦子，我是說我躺了這麽久自己想下來走走，不是讓妳抱著我出去看日落好不好？”
　　“那不行。”蕭千夜想也沒想的壹口拒絕，他本就說不過雲瀟，這時候幹脆不和她廢話爭執，任憑她在懷裏捏捏捏捏的說著歪理，楞是壹個字也裝作聽不見，直接抱著她繞著鹿吾山的大廣場繞了壹圈，他腳步極快，又刻意加快了速度，廣場上本就有許多弟子，這會奇怪的看著他抱著個雲瀟走的飛快，壹人罵罵咧咧，壹人沈默不語，好不尷尬。
　　在鹿吾山的三個方向，唐紅袖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故意別過頭去當作沒看見，鳳九卿蹙起眉峰，忍了心中壹口氣，想想也還是算了，只有明姝公主在自己的房中深深的看著他們，自嘲的咧嘴笑了笑。
　　這壹圈下來還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兩人又立即回了房間，雲瀟氣的滿臉通紅，憋了半天才悶悶罵了壹句：“妳好敷衍！”
　　蕭千夜給她蓋好被子，試了試對方額頭的溫度，這才松了口氣不緊不慢的安慰道：“養傷要緊，妳還要陪我去很多很多危險的地方，沒有個好身體怎麽行？”
　　雲瀟眨眨眼睛，心頭郁悶，看來氣還未消，蕭千夜趕緊湊過去好聲好氣的哄了壹番，好不容易見她臉上輕掠過壹絲微笑，心裏才松了口氣，趁熱打鐵取出唐紅袖塞給他的藥囊，勸道：“這是月白花丸，應該是從烈王那拿來的，阿瀟，我知道妳現在壹定很討厭上天界，可是別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月白花生長在靈獸遺骸上，對妳是極有用的，聽話，把藥吃了。”
　　雲瀟眉頭壹皺，才泛起紅暈的臉頰瞬間又黯淡了下去，冷冷道：“我不想吃他們的藥，我不想再和他們扯上關系了。”
　　這句話脫口的同時，蕭千夜無意識的按住額心，感覺腦袋抽了壹下，莫名空白了壹瞬。
　　他不動聲色的鎮定了壹會，心中疑惑，奇怪啊……那家夥明明在神眠之中，竟然還會對雲瀟的話產生悲痛的情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