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壹章：故人

　　帝都城的燈會從南自北，穿過最為繁華的街市大約有十裏路，沿途種滿了高大的鳳凰花樹，雖然還未進入花期，但春暖花開的時節配上明媚閃爍的燈籠，讓這條街呈現出絢爛的火色，映照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分外熱鬧，這是他從小到大走過無數次的路，也是他早就見怪不怪的風景，但唯有今天，仿佛連腳下古老的磚石都充滿了生機盎然，讓他情不自禁的加快腳步，整個人都輕快起來。
　　年幼的時候，母親每年都會帶上他和哥哥壹起過來逛逛，但自她去世以後，他也好，哥哥也罷，都心照不宣的避開了帝都的燈會。
　　雲瀟壹直走在他的前面，對壹切都充滿了好奇，完全看不出來那是壹個胸膛被洞穿重創之後，已經壹個多月沒有閉眼休息過的人，突如其來的擔心讓他壹把拉住了對方的袖子，低道：“別走這麽快，我帶妳去壹個地方。”
　　“去哪？”她還半蹲在壹個飾品攤前捏著各式各樣的簪子往頭發上插，壹邊頭也不回的看著小販手拖著的銅鏡，壹邊不情不願的嘀咕，“妳不會這麽快就要找借口開溜了吧？我不去，這條街挺長的，壹半都沒走到呢！”
　　小販眉開眼笑的，他們這種生意人壹看到雲瀟這身華麗的羽織服就已經在腦子裏斟酌好了說辭開始推薦自己的飾品，他是連頭都沒擡就趕緊喋喋不休的拿著兩枚簪子誇贊起來，雲瀟左右為難的看了又看，這才扭頭對蕭千夜揮了揮手說道：“妳過來幫我挑壹下嘛！是這枚蝴蝶的好看，還是這枚珊瑚的好看？”
　　他無奈的壹起蹲下來，接過兩枚簪子比劃了壹下，將蝴蝶的遞給她：“這個好看。”
　　“對，這個好看，公子好眼光呀……”小販見風使舵的應和著，眉眼都笑成了壹根線，男人帶著女人逛燈會這種事情，看中了東西多半不會太在意價錢，尤其還是在帝都城這種富得流油的場所，帶著這麽壹個衣著華貴的女人，這不得抓住機會逮到壹個是壹個好好宰壹筆，就在他樂呵呵思考著到底要出個什麽價錢的時候，旁邊突兀的傳來壹聲冷哼，又是壹個女人的聲音不屑壹顧的傳過來，壹把搶過了那只蝴蝶簪子說道：“這個是好看，但不適合妳這身衣服，小姑娘，男人的眼光妳也敢信？別聽他的，要聽姨娘的，還是那支珊瑚的好看。”
　　雲瀟呆呆的看著忽然出現的女人，總覺得這張臉似乎在什麽地方見過，壹時半會又怎麽也想不起來，對方手握著壹根長長的煙桿，雖然沒有點燃還是貪婪的猛吸了壹口過癮，然後才咧著嘴對著兩人大笑起來，罵道：“幾年不見連我都不認識了？我的好外甥，雖然妳壹貫對我沒禮貌，但現在成了家娶了媳婦，多少要註意點影響吧？”
　　“三姨娘……”蕭千夜意外的看著她，作為軍械庫的天才女技師，風三娘依然是穿著壹身幹練的勁裝顯得精氣十足，但或許是知道自己前幾年沈迷煙癮傷了身體，所以即使是在溫暖的四月中旬她也還是識趣的披了壹件厚實的外衣，她意猶未盡的吸著並沒有點著的煙桿，脫口：“前幾天我就聽說妳們回來了，不過軍械庫太忙了我也抽不出時間過去，沒想到會在這遇見，妳這壹身隊服都換回來了，什麽時候回軍閣？”
　　“三姨娘，我、我並不是……”他眼神躲閃的回避了壹下，不知該如何解釋。
　　小販這才目瞪口呆的認出他，立刻臉上就露出撞鬼壹般驚恐的表情，風三娘不動聲色的靠過去直接攔在了中間，拿著珊瑚的簪子直接插入了雲瀟的發髻裏，又指著那只蝴蝶簪子道：“包起來，兩支我都要了，算是送給我外甥媳婦的壹點小禮物吧。”
　　“哎！好的！”小販哪裏還敢多嘴，恭恭敬敬的包好之後諂媚的對著幾人笑了壹下，那樣虛偽的笑臉讓蕭千夜心頭百感交集，風三娘卻毫不介意的拉著雲瀟的手噓寒問暖起來，他只能默默跟在兩個女人身後插不上嘴，沒走壹會，迎面風風火火的跑過來壹個熟悉的身影，竟然是曾經的駐都副將暮雲，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自己的舊部，蕭千夜臉上也是壹瞬揚起了喜悅，暮雲上氣不接下氣的看了他好半天，這才驚訝的脫口：“真的是您！我老遠就看見妳們了，可是人太多了我就開了個差妳們就不見了！”
　　“暮雲！”雲瀟也認出了他，開心的湊過去，眨著眼睛調侃，“妳怎麽來了？我記得妳定了親，這都五年了，人家小姐該到年紀了吧？”
　　暮雲臉頰壹下子變得通紅，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腦袋嘀咕：“我去年就成親了，可惜壹直沒有妳們的消息，大哥倒是難得的去了壹趟洛城，還幫您隨了壹份禮。”
　　“恭喜呀。”雲瀟捂嘴偷偷笑了，腦子微微壹沈想起來什麽事情，頓時笑容就僵硬在臉頰上，急道，“對了，我記得妳訂婚的那個小姐是千禧城顧家的，她、她的姐姐……”
　　說完雲瀟奇怪的看了壹眼蕭千夜，因為想不起來事情的全部，這些碎片堆積在壹起就格外的違和，暮雲擺擺手，雖然並不清楚兩人之間的隱情，還是反過來安慰道：“妳說的是芊芊吧，她這幾年好多了，剛才我還在路上遇到卓凡，他說有了新的藥劑可以治愈溫柔鄉留下的毒癮，這可真是太好了，洛城是飛垣染毒最嚴重的城市，要是能治愈就真的太好了。”
　　蕭千夜蹙著眉，這麽多年的本能讓他開門見山的問道：“暮雲，妳來帝都是為了這件事？”
　　“嗯？”暮雲壹頓，連忙搖頭，“不是，是鏡閣找我，不過晏公子這會沒在，所以我才出來走走……”
　　沒等兩人再說什麽，風三娘不耐煩的攔在中間，嫌棄的罵道：“行了，要逛燈會就別談公事，真掃興！”
　　他們心照不宣的互換了壹眼神色，止住了剛才的對話。
　　沿著燈會繼續往前走，風三娘忽然擡手對著前方開心的揮了揮，他跟著望過去，還沒等他回憶起來迎面走過來的貴族女子是什麽身份，另壹個小小的身影風馳電掣般的撲了過來，直接大跳起來壹把掛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情撞的往後退了壹步，貴族女子小跑過來，尷尬的拉住那個還抱著他脖子不放的小姑娘訓斥道：“囡囡，快下來！”
　　風三娘哈哈大笑，壹邊幫著貴族女子扶住小姑娘，壹邊開心的調侃道：“不愧是六王爺府上的掌上明珠，壹點不拒生嘛！”
　　他聽到“六王爺”三個字的時候，才終於把眼前這個文文靜靜的女子和記憶中大大咧咧的三郡主聯系在壹起，雖是有著相似的容顏，三郡主是帝都城出了名的搗蛋鬼，但她的姐姐二郡主明月卻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她抱歉的笑了壹笑，已經把調皮的孩子從他身上強行抱了回來，又連忙低頭道歉：“這孩子前幾天染了風寒還沒痊愈，偏偏今晚吵著壹定要出來逛燈會，我只能帶著她出來轉轉，沒想到她這麽沒禮貌……”
　　蕭千夜呆呆看著明月郡主懷中的小姑娘，她應該只有四五歲的年紀，有著壹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對他“嘿嘿”笑了兩聲，忽然抓著母親的肩膀吵鬧起來：“娘，這個哥哥我喜歡！”
　　風三娘看著活潑好動的小姑娘張牙舞爪的對著他笑，忍不住調侃道：“什麽哥哥？他都多大了，囡囡得叫他叔叔才行了！”
　　“不要！”小姑娘毫不猶豫的壹口拒絕，直勾勾看著他伸出手要抱，明月郡主笑吟吟的按住女兒，誰料小姑娘不依不饒的撲過來吵個不停，他莫名有了半晌的失神，心底的某個地方開始壹陣陣的絞痛起來，不知為何主動伸出手接住了她，孩子心滿意足的咯咯笑個不停，好奇的抓著他滿頭的白發，然後湊到耳邊認真的說道：“哥哥我喜歡妳，等我長大了要嫁給妳！”
　　“哎呀……”明月郡主被女兒壹句話說的面紅耳赤，只有風三娘鎮定自若的幫著她壹起抱回了小姑娘，樂呵呵的說道，“這個叔叔可不行了，這個叔叔已經有喜歡的人啦！”
　　“囡囡不要！”她掙紮著想撲回蕭千夜的懷裏，這次被母親死死按住了手臂塞給了身後的家仆，本來就不善言辭的明月郡主被女兒幾句話攪得尷尬不已，下意識的對他鞠了個躬低聲道，“這孩子沒大沒小的，從小被我爹寵壞了，也不認生，見到誰都是壹副自來熟的模樣，再這麽下去，怕是又要變成帝都城的小霸王了！”
　　“郡主……”他低著頭，感覺到喉間泛起的酸楚壹點點變化成憎恨的火，能在壹瞬間穿透心臟，痛的窒息，讓他的手無聲地握緊，極力壓抑著情緒慚愧的道，“當年朧月是被我牽連才會遇害，我雖已經剿滅了那夥蛟龍，但也……但也無法換回朧月的生命，請您、還有王爺能原諒我……”
　　明月郡主溫柔的看著他，仿佛那些傷痛的過往已經被時間撫平，她淡淡笑了壹下，忽然說道：“這孩子和阿月當年壹樣喜歡您呢，所以，也請您不要自責了。”
　　他豁然擡頭，神思卻有些恍惚，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回過神來的時候，風三娘和明月郡主壹人壹只手牽著小姑娘往另壹邊玩去了，只有雲瀟歪著頭看著他失落的神色，擔心的問道：“妳沒事吧？”
　　他雖然是木訥的點了壹下頭，但很明顯臉色已經泛起蒼白，雲瀟頓了頓，因兩生之術的影響，她並不能很清晰的記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安慰這個低沈的人，蕭千夜深吸壹口氣，或是察覺到她的為難，只是幫她把發髻上的珊瑚簪子重新插好，接道：“剛才說要帶妳去壹個地方，來。”
　　這壹路燈火輝煌，讓視線都變得朦朧壹片，她被牽著手走在其中，竟然會有種穿梭時空的錯覺，壹直到蕭千夜倏然頓步，擡手指向前方示意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