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壹葉扁舟渡太空

　　水月大聖這壹棍之下。
　　天地萬物不但隨之禁錮，更透出奇異的明亮與清澈感。
　　肉眼所見的種種景物，都像是被擦洗出了最本真的面目。
　　碧海純凈，清澈見底，斷崖皎潔，且不多提！
　　即使是西大陸上，已經被深紅色彩所浸染、異化的那些土地，包括天空中，紫、青、深紅，三種顏色的雲彩，其中包含的詭異深沈與強烈矛盾感，這壹刻也顯得平和寧靜了許多。
　　而正是因為這壹切都寧靜了下來，所以那壹道擰轉衣袍、應手揮出的棍子，才更讓人不敢直視。
　　那壹棍，跟周圍的壹切產生無比強烈的落差，不但是勢壓萬物，而且在揮去的過程之中，好像其他事物本該包含的矛盾、躁動，全都被吸收到了那根棍子裏面。
　　生物的本能都是向往著安全和美好的。
　　任何人的心情，在見到了周遭諸類諸方的安寧嫻靜之後，都會本能地對那壹棍所代表的兇戾和狂暴，產生退縮、逃避的情緒，下意識的忽略那壹棍的存在。
　　這足以令眾生避忌的壹棍，就在這種被忽略的觀感之中，化作壹道淺淡的恐怖痕跡，擊中了它的目標。
　　——擊中了元荷的拳頭。
　　二者相撞的聲響並不強烈，但那輕輕的壹聲震動，仿佛是同時從所有的物體上傳遞出來。
　　無論身在何方，聽力如何，不會在那壹聲震鳴之後，聽到源源不絕、重重疊疊的回音。
　　被打入地下的方雲漢，也聽到了這個聲音。
　　他雙臂壹震，回到地表，舉目望去的時候，卻見水月大聖和元荷所在的那片區域，好像被壹層層透明的晶體包裹起來。
　　就在那延綿不絕的回音之中，有晶體如墻，從虛空中自然浮現，層層疊加，錯落有致，將那壹處戰場包圍。
　　雖然每壹層晶體都清晰透明，完美無瑕，毫不影響人的視線，穿過這種物質，看到另壹邊的景象，但是晶體墻壁的落點不壹，厚薄不同，便導致視線出現了扭曲。
　　無論是以視力還是神念，這壹刻向那邊看過去，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最中心，混動不休的兩種色彩，而感受不到他們具體的爭鬥過程。
　　那些奇異的晶體還在增加，甚至壹面墻壁都豎到了方雲漢面前。
　　先天之氣護體，他向前壹步，只覺得前方的事物在急速遠去，但身邊、後方的事物，也在急速遠去。
　　本來他身處斷崖之上，距離斷崖的邊緣，不足百步。
　　但這個時候，方雲漢微微側首向後，粗略估計壹下，斷崖的邊緣與他站立之處，至少已經拉開了壹千四百步以上的長度。
　　這種晶體墻壁的本質，原來是被極大程度擴展開來的空間。
　　這壹片荒原，本來就有縱深數百裏，但是對於元荷教祖和水月大聖的爭鬥來說，終究還是顯得有些狹窄。
　　他們竟在壹招之間，不知出於默契或是某壹方的招法特色，自行開辟出了更廣闊的戰場。
　　就在這時，方雲漢又察覺到這片斷崖的高度在降低。
　　斷崖距離海面，原有百米以上，就在須臾之間，這斷崖便無聲無息地降落到幾乎與海面平齊，緊接著甚至深陷下去。
　　斷崖邊緣的高度，甚至比海水還要低了。
　　水平狀的斷崖，變成了壹種斜坡的形狀。
　　斷崖的邊緣成為了最低點，深入海面以下，但是海水並沒有能夠侵入進來，凈藍色的水流，依舊待在原本的地方，仿佛壹面海景高墻。
　　而從這個最低點，向著大陸內部延伸出上百裏的距離，都是壹種筆直的斜坡，深紅的顏色，壹望無垠，看不到邊界。
　　“不是物質的變化……”
　　斷崖本身，其實沒有傾斜到這種程度，只是這個地方的空間，在發生傾斜。
　　有壹種力量，從對面浩蕩而來，悄然滲透在虛空之中，作用於整個空間的每壹寸角落，將這裏壓的越來越低。
　　傾斜的空間，也代表著空間中心處，兩人的力量對比。
　　上古之時，與元荷齊名的水月大聖，這壹次，竟然同樣無法保持平衡的態勢，只在壹招之後，就開始被壓制住了。
　　但這才是常理，現在的元荷雖然虛弱，卻可以釋放出自己全部的力量來戰鬥，反觀水月大聖，仍然需要顧全自己體內的毀滅之力。
　　那種力量若釋放出來，必會將這個好不容易重新繁榮起來的時代，瞬間扯入地獄。
　　方雲漢不敢怠慢，身化流光向前，越過重重空間，奔赴戰場中心。
　　風吹休也在這時，跨入這片空間的界限，剛好看到了方雲漢遠去的背影。
　　他們兩個雖然壹前壹後，但本來所去的方向是相同的。
　　可僅是前進了壹段距離，風吹休就察覺到了異樣，他似乎已經來到了這個擴張空間的中心地帶。
　　天上緩慢流動而稀薄的三色雲層，地上廣闊的深紅土壤。
　　天與地之間，現出元荷的身影，壹掌按來。
　　“喔？”
　　方雲漢和水月大聖突然不見，風吹休心中有疑，不再保留，雙手合印，食指之間，壓出真空本質，壹點律動，引爆壹股昏嚇乾坤的神光。
　　元荷被這壹股神光迫退些許，問道：“這就是妳嘗試沖破天地極限的契機嗎？”
　　“這只是壹部分，練虛、先天、祖師、水月，妳們都是我的借鑒。”
　　風吹休見了元荷的表現，心知眼前的絕非分身，而是本體。
　　但若是本體在此，又有什麽東西，能夠糾纏得住方雲漢和水月大聖，讓他們兩個突然銷聲匿跡，不見了形影。
　　“疑惑嗎？”
　　元荷感受到風吹休未加掩飾的好奇，翻手壹掌打去的同時，說道，“只是壹點時空上的運用罷了。”
　　“古有先賢稱時空如水，但在我看來，時空如畫集，彼此之間雖有關系，但未必就像流水壹般，壹脈相承。我將自身做壹點墨，滲入畫集之中，便可以既在此處，又在那處。”
　　“跟妳打的是我的本體，跟他們打的，也是我的本體。”
　　掌力交錯，元荷旋身之間，已超乎常理的，跳脫風吹休所有的感知，來到他身後。
　　七殺教主再度被擊中，心中湧起壹種明悟。
　　雖然衰弱至此，使元荷所描述的這種行為，也受到壹定的限制，但現在這個擴展空間的戰場，已經被塑造出來，任何獨立個體，或者說獨立的力量進入這裏，都會相應的增加壹個“完整的元荷”去應對。
　　難怪他壹直悠然從容，從他破封的那壹刻起，只要世上沒有人能在單打獨鬥中勝過他，那麽整個世界加起來，就也勝不過他。
　　即使有同樣在嘗試沖破天地極限的風吹休，即使有在天外靜候的九天玄女，也阻礙不了元荷的步調。
　　“那真是太令人好奇了，當年他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夠把這種樣子的妳，封印起來？”
　　風吹休朗聲再問，壹身的根基就在這平平靜靜的聲調之中，撕裂式的拔升起來。
　　十大絕地的異象，在這個空間之中壹同湧現出來。
　　拔地而起的高山，撕裂大地的深谷，盤旋如獸的雷雲，仿若靜止的暴風，非生非死的參天槐樹……
　　七殺教主的身影，在這十大異象之中，似有若無的化作巨神壹般。
　　長發如瀑，眸如星月，天地極限的意誌，蠻橫的摧殘著這片擴展開來的空間，拼奪著本質之中的掌控權。
　　這就是屬於他自身的極招。
　　他就在這戰鬥的中場，在自身遠未被逼到絕境，在元荷或許還有底盤未曾呈現的時候，就突兀地竭盡了全力。
　　不，這其實並不突兀。
　　在其他所有人的預計之中，這樣的做法略有些莫名其妙，但在風吹休自己的計劃之中，今天這場邀約的第二個主題，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完整的七殺教主，獨對元荷教祖。
　　在確定面前的元荷同樣是本體之時，他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
　　“祖師，請妳來品鑒，不，妳來看著我沖破那道界限吧。”
　　聲如雷鳴，那聲調之中，終於在平穩之外，多出了其他的情緒。
　　藍色的楓葉如同無窮無盡的大雪飄揚而下，驚絕塵寰的殺氣湧現。
　　七殺教最主要的教義，是認為世間萬物皆數汙濁，上天或對人間降下七次殺劫，才能夠清凈寰宇，重塑世界。
　　七殺教的歷代教主，本來就都是殺氣強盛到了極致，以至於反而表現的過於平靜的壹群人。
　　他們是殺人的赤子，降劫的詩人。
　　可是風吹休的殺氣，在他殺掉自己師父的那壹天，就已經消失了。
　　因為他不願意殺死自己的師父，但他師父想要死在他手上，那是他畢生之中，唯壹壹次因別人的意願而違背本心。
　　如果上天要降下七次殺劫，那七次的劫難，大約也只能比得上我這壹次的不願。
　　十絕之路，七殺已盡，唯余，三生。
　　“過去走過天地橋，現今踏過萬般道。”
　　風吹休左側，凝聚出壹尊身披末法天衣的少年，芙蓉玄冠，左手捧印。
　　“未來無道，唯我而已。”
　　他的右側，有灰藍色的十字浮現，十字印記，隱隱約約透出壹道模糊的身影，又始終不定型。
　　“三生？”
　　元荷眼中，不知為何生出慍怒之意，“為什麽總有人認為，單純的生命，永遠都能淩駕在別類規律之上呢？”
　　壹聲冰冷質詢，魔宗祖師壹身元功，首現震怒之相。
　　“深劫，天市絕聖，魔動萬千。”
　　元荷雙臂虛抱，環掌合推。
　　這壹層廣闊的空間，被龐大的渦旋扯入其中，壓縮旋轉，落入他雙掌之間。
　　無窮的渦流，要將三生都泯滅。
　　當年，在境界特質運轉之中，比現在要流暢千倍、肆意千倍的元荷，是怎麽被封印的呢？
　　水月和海無塵，若是敢釋放完整的自己，也可以做到類似的事情，只不過出於他們各自的認知不同，同壹層次的特質，表現出來，也會是不同的效果。
　　比如說，元荷認為時空如同壹本畫集？
　　當年還有壹個人，在同樣踏過了天地極限之後，卻說。
　　“時空？根本不存在！”
　　星空之下的那場大戰，名帶桃李，身如青松的道人，微微搖頭。
　　“雖然這麽說好像很狂又有點傻的樣子，但是，武功嘛，總是要吹壹吹的。”
　　“那就來吹壹吹吧。”
　　“老朽覺得，混沌始終，先天後天，壹切的奇跡，唯壹的奇跡，只有生命，時空也不過是因為生命而存在。”
　　“故而，當我舍棄這唯壹的奇跡。又有誰能不敗？”
　　他的舍棄，帶來大戰的尾聲。
　　帶來元荷意料之外的失敗。
　　帶來八千年的蹉跎。
　　“但能做到那種程度的，也只有他而已。”
　　左眼紅蓮，右眼星獸。
　　元荷的力量，帶著絕對毀滅的意誌，泯滅下去。
　　就在這時，天外有人起舞。
　　九天玄女的壹招之約，並非虛言。
　　實際上，正因為這位玄女娘娘，與此界天意，算是壹種同類的出身，所以，要想避免對於這個世界，造成壹種類似鳩占鵲巢的傷害，那麽，能夠肆意出手的機會，也就只能是壹次而已。
　　壹招的限制，就意味著出手的機會，務必要把握到最佳。
　　這壹擊，應該要以對元荷教祖造成最大的傷害為目標，但是，九天玄女的壹舞壹式，卻只為救人。
　　救的，甚至還不是戰場中這些有可能影響局勢的人。
　　紫青二色的雲空深處，壹舞動天籟，傳遍人世間。
　　“萬壽天神，元荷教祖！”
　　“萬壽天神，元……嗯……”
　　西大陸之上，壹座座誠實鄉野之間，無數向著深紅天空，或向著遙遠神像跪拜的子民，在虔誠的誦念聲中，聽到了不可言說的美妙樂曲。
　　那甚至應該不是什麽樂曲，而是在九天玄女的理解之中，天地之實質，大道之真貌，是她提取出來的，可令凡俗接受，可令世人感知清寧的壹面。
　　數萬萬人大多還保持著跪拜的姿態，卻已經失去了跪拜的心態。
　　他們的心變得澄澈安寧，跪拜，變成了跪坐，幾乎所有人都懶洋洋的放松了身體，臀部著力，仰頭看去。
　　就在他們清醒的瞬間，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蔓延到整個西大陸的深紅地面，開始消退。
　　雖然這片大陸上的天空還是深紅色，但是土壤不再異化，甚至退還成原本的石磚，泥土，平原，草地。
　　“壹招之約，至此已了。”
　　紫青色的天意，流露出疑惑的意念，換來玄女的輕笑。
　　“在有限的戰鬥之中，最重要的不是殺傷敵人，而是阻礙敵人。”
　　“破壞對方最想做的事情，有時候才是最重要的。”
　　“放心，我的判斷不會錯的，畢竟，我可是在很多地方被稱為戰神的。”
　　元荷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麽？
　　維持到現在的戰鬥，固然是壹種必然，但也未嘗不是壹種掩飾。
　　將大地化作深紅，讓萬民壹同跪拜，他是要吸收這個世界的元氣來回補自身嗎？
　　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西大陸所有人的意念加起來，又能夠給他補回多少損耗？甚至未必補得回他施加出去，影響那些人意念的力量？
　　所有的信仰，只是為了幫他形成壹種聯系，六葉紅蓮法相的力量，就可以順著這種聯系，瞬間遍及信仰所在的地方，將那些地方同化。
　　這才是他早在被封印的時候，剛剛回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壹直在做的事情。
　　——讓這世界，同化為他的軀體，做壹葉扁舟，載萬萬蓮子，遠揚日月，播撒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