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哪種心思看如今
萬界武俠扮演者 by 溫茶米酒
2021-12-8 22:38
“應該不會吧。”公孫儀人回答道,“劉道長身為長者,心性自然要更穩固壹些,即使真的是那樣的情況,也不至於悲傷太過才是。”
方雲漢望著那個洞穴,說道:“可能吧。只是,之前閑聊的時候就能看出來,他對自己的宗門具有極深的感情。平時好像不那麽軟弱,足夠堅強的人,真到了失去之際,所受到的打擊往往會遠超過自己的預料。”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有壹些不同於尋常的沈緩,似有所指,又似是而非。
身上略顯單薄的衣裙,被風吹的飄拂向後,公孫儀人同樣看著斷崖對面的那座山洞,清柔的眼睛壓的狹長了壹些,淺聲道:“怎麽說的好像妳在失去這方面很有經驗壹樣?”
“如果書中的故事也算是經驗的話,那我應該算是經驗豐富吧。”
方雲漢笑了笑,說道,“我曾在書裏,看到過壹個印象很深的節段。”
“說的是有這樣壹個人。他所生活的年代,是前所未有的繁華盛世,每壹天都有無窮新奇的事物在湧現,他所生存的國度,也是放眼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所以,這個人得以無憂無慮的長大。在成年之前,他最大的煩惱,只不過是覺得自己少生了兩雙眼睛,少長了幾只手掌,壹天之內看不了,玩不了更多好玩的東西。”
“然後……”方雲漢的聲音到這裏,變得很輕,吐字的時候幾乎會被風聲壓過,“這人在他最愛玩,最會玩,最充實,最放肆的年紀,失去了他的父母。”
劉青山對他自己的故鄉,壹直有壹種很強的自豪感,用壹個極繁華的年代,與劉青山記憶中的時代相對比,沒什麽問題。
只是,用壹個少年人失去父母,來類比壹個老道士失去同門,似乎就不那麽恰當。
公孫儀人眸光轉了轉,沒有指出這壹點,反而順著方雲漢的話茬說道:“那這個年輕人自殺了?”
“那倒也沒有,但可能確實有過那麽壹點念頭吧。”
方雲漢嘆了口氣,“因為無可捉摸的病魔,壹下子就失去了父母至親。那個年輕人後來處理了家產,遠離了自己的故鄉,在余生之中,壹直遊蕩於山野之間。”
“很難說,他到底是為什麽做出那些選擇,也許是因為領悟到了生命的無常,所以想要用余生體會更多精彩與壯麗,拋棄平常生活,去不計代價的追求驚險的快感。”
“最後,他當然是死了。”
方雲漢的目光,壹直沒有偏離對面那個新開鑿出來的洞口,但是話題卻逐漸有些偏了。
說完了那個死字之後,他沈默了片刻,公孫儀人也就壹直等著,直到他換了壹種玩笑的口吻,說道:“假如這個人能有機會開始另壹段人生,妳覺得他該是繼續追求那危險的精彩比較好,還是應該安分壹點,珍視自己,平平淡淡的活著?”
問題說出來,就是想從別人那裏得到壹個答案。
可這段話壹出口,方雲漢就緊緊的皺起眉來,有些不滿的低頭用指節敲了壹下自己眉心,低聲罵道:“算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太矯情……”
“妳為什麽覺得危險和精彩,壹定要是綁定在壹起的呢?”
公孫儀人打斷了方雲漢的話,語氣平淡的反問了壹句,道,“這世上,不是每個行業,每個人的生活,都必須去面對那些非常明顯的危險的。但是難道不危險的行業裏,就沒有精彩的人生嗎?”
她的語速不快,只是壹句壹句的,這麽接下來,氣意連貫,就叫人有壹種很難插上話的感覺,“大齊開國年間,有人出生富貴之家,善於制琴。他壹生結交樂師,求購奇木,除了每個人都有的正常患病經歷外,從沒有遇到過什麽生死危機。”
“可他雪中為新友讓車,山中為知音砸琴等逸聞,流傳數百年,與他有關的傳世樂章不下四十篇,留琴人間七十有余,這個人的人生,算不算精彩?”
方雲漢點頭:“自然精彩。”
公孫儀人繼續說道:“這個人或許還屬於特例,因為遍觀大齊史冊,像他這樣的人也不多。那還有壹些平凡人的人生。壹百五十年前,北漠於北境作亂,不但占據原屬於大齊的數縣之地,更侵擾周邊,為禍甚廣。許多人家不堪其擾,拖家帶口遷往遠處,當時東海壹帶較為安寧,就有千戶人家,從水路旱路,遷至東海沿岸居住。”
“其中,有壹戶人家姓嶽,又有壹戶人家復姓公孫。”
聽到這裏,方雲漢哪還不知道她說的是誰家的故事,不由得側目看去。
今日穿了壹身水綠色束腰武服的公孫儀人,在滿地雪花反照的光芒裏,襯的面上皮膚瓷白,側臉眼角溫軟,神靜氣和的說著家中流傳的過往。
“那兩戶人家的老爺子、老夫人,壹生中沒有太多值得旁人稱頌的事情。但是他們背井離鄉,在那個混亂的年代裏,尋得壹隅之地,白身打拼,終於又有了自己的房屋,有了壹門手藝,達成吃飽穿暖的指望,到年老的時候,有子孫陪在身邊,知道自己的後代會過得更好,便能笑著走完余生。他們的人生,值不得壹句精彩嗎?”
“當然值得。”方雲漢的回答之中,夾著些嘆息,“他們都值得。妳說的對,危險和精彩並不能算是等同的。只是,壹朝踏入了武學的門檻,武人的壯闊,總跟危險分不開了吧。”
“那也要看,是必須赴險才能獲得快樂,還是在追逐無意義的危險。”
公孫儀人偏頭看著方雲漢,豎起右手,左手手指點著右手小臂的壹個位置,潤寒的睫毛眨了眨,道,“為了看到更上層的風景,我願意主動追尋生死之間的戰鬥。但如果有其他更好的方式,我是傻了才會主動去把自己砍得滿身血嗎?”
她哼了壹聲,“有所求的驚險,跟只要看到危險就不分種類想過去找死,也是截然不同的。”
方雲漢聽在耳中,自有思量,眼裏卻看著那截裹在水綠色柔軟衣料之下的手臂,不由問道:“那妳的傷,換藥了嗎?”
“差不多已經好了。”
公孫儀人垂下手臂,解下自己的水囊,屈指壹彈,震碎了裏面已經結冰的水,以真氣提升了壹下溫度,然後喝了壹口。
呼!
壹團白霧在寒冷的空氣中顯現出來,從公孫儀人唇間溢出,飄散。
她不是渴,只是覺得應該補充水分,“之前幾個月在荒漠間行走,經常壹整天都說不了幾句話,今天的話倒是多,出乎意料的多啊。”
方雲漢垂目,看著斷崖之下,從跟賀蘭打完開始就有些雜亂的心海,生出更多微妙的情緒,歉然道:“是我引出了壹些廢話。”
他話未說完,就察覺身邊的人突然變得有些壓迫感。
清冷的語調從剛被溫水潤過的嗓子裏傳出:“原來我說的也都是廢話。”
“啊,不是……”方雲漢連忙回望,撞入眼中的卻並非友人不滿的神情,而是與聲調中的冰冷完全不壹樣的笑容。
“廢話我也要說。”公孫儀人輕笑壹聲,說出的話則是滿滿的正經,“妳剛才講的那個故事,其實是在問,故事裏的人到底還要不要那麽重視過去的悲傷。”
“我沒有資格去評價別人該否重情,該否淡然,但我也要問壹問,如果他有第二段人生,那麽他的第二段人生中,就沒有值得重視的東西了嗎?”
公孫儀人很有力的把水囊的塞子塞上,發出輕微的悶響,語氣非常認真,註視著方雲漢,“第二段人生中,難道就沒有壹定想去做,能為之純然開心起來的事情嗎?”
方雲漢答道:“不想親近的人傷心,所以有機會的話,要繼續活著,不想身邊的人受傷,所以有途徑的話,要變得強大。可這些只是不想,不是想啊。”
“不想就是想。”風吹過,烏發輕拂,公孫儀人左手彈了壹下耳後作亂的發絲,聲音裏帶著風不能動的力度,“妳不想身邊的人傷心的,就是想讓他們開心,妳不想身邊的人受傷,那就是想讓他們安寧。”
她的話擲地有聲,“妳有這麽多想要做的事,難道每次做成了壹回之後,真的壹點都不開心嗎?”
“我……”方雲漢心頭壹振,像是壹些蒙在心頭的東西,終於被剝開,只是同時他又意識到什麽,低眸掩飾道,“怎麽說是我,我說的是書中故事。”
公孫儀人看了他壹會兒,無表情的哦了壹聲,又用拇指把水囊的塞子撥開,眼神望著山洞那邊,有壹口沒壹口的喝著,像是把水當酒來喝著玩。
她不再看方雲漢,卻還說了壹句,“嘖,突然發現,妳比我印象中的樣子,軟的多呀。”
方雲漢好像從她的聲音裏聽出了調笑的意思,忽然有點惱,辯解道:“怎麽叫軟啊?妳就當我在湖上打架的時候,壹時間腦子有點進水罷。我平時鐵骨錚錚,有血無淚,可絕不是這種優柔寡斷,多愁善感,傷春悲秋,莫名其妙的樣子。”
“哦哦。”公孫儀人對著山峰那邊點著頭,笑道,“我的意思是說,人是柔軟的,受傷就會疼。妳這樣挺好的,練武又不是要把自己練的不是人嘛。”
剛剛辯解完,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更幼稚的方雲漢閉上了嘴,以自己作為壹個成年人的自尊,拉長了呼吸,緩了緩。
這壹回懸崖上的冷風帶走了他呼出的氣,也帶走了心頭那些縈繞不去的煩躁糾結。
他輕松了很多,道:“謝謝。”
公孫儀人擺了擺手,道:“人非頑石,有時出現短暫的迷茫,都是正常的。”
方雲漢點點頭,風還能吹起他的衣袍,吹起他鬢角垂落的發絲,但已經吹不起這少年外貌的人心底的波瀾。
他的心重歸於清靜,而能審視之前的自己。
其實從東京汴梁那個世界開始,方雲漢心中就多了壹些莫名的情緒,會更多的想起前世,只是隨著任務的推進,天刀的心境逐漸推升,能強行把雜念鎮壓,後來更得了山字經,修煉精神異力,反而忽略了自己心中念頭風起風落的異常。
之後得到燕狂徒的人物模板時,關於武學天賦、悟性方面的提升,其實是直接在心智思維方面做出優化,必定也對情緒有莫名的影響。
說到底,宋缺的天刀境界,是他壹生智慧與閱歷的凝結,本就不是全然屬於方雲漢的東西,沒有經歷過那些事,又哪來的那些深切感悟。
而在元十三限手中脫胎換骨的山字經,同樣也因他自身的閱歷、心性,混入了些微影響。
因而,在天下第壹那個世界之中,這些本來還不要緊的影響,因為針對心智思維的悟性變化,變得更加混亂難解,形成隱患。
方雲漢的功力愈強,心靈上的穎悟,卻反而在倒退,不如他初得神功、解救自身的時候那樣純粹。
他梳理自身種種功法,將功力融合的時候,甚至下意識的忘記了武學心境同樣需要修繕、融合,做到更貼近於自己。
吃壹塹長壹智,清靜下來的方雲漢心中多了壹些警醒,又聽到身邊的公孫儀人開口。
她晃著那個水囊,聽著裏面嘩嘩的響動,“其實要是心情不佳,不知所措的話,可以回想壹下自己過去立下的那些目標。從那些有的已經不在乎,有的已經遺忘掉的目標裏,找出壹個最遠大的誌向。”
“也許想著想著,就覺得自己熱血沸騰,掃清迷惘,又能再闖壹百道難關了。”
方雲漢笑了壹聲,這次沒有再做無謂的掩飾:“妳壹說,我就想起來,從前好像還真有過壹個可稱遠大的誌向。”
說話間,他雙手分別拔起身邊雪地上的兩把劍,往中間用力壹壓,散發出紅、藍光芒的兩把長劍,驟然發出壹聲劍鳴,竟然合二為壹。
排除劍身上籠罩的光芒變為白色這壹點之外,此時留存下來的這把劍,體積、外形,與之前的心劍相同,只是分量上,多加了壹把魔劍的重量。
公孫儀人驚奇的看著這壹幕。
方雲漢則橫起手中僅余壹柄的長劍,左手的劍指,從長劍吞口的位置向劍尖抹去。
均勻的白光,在他左手食指與中指抹過的地方,逐寸逐寸的收斂到劍身之中,徹底展露出了色澤如同白玉,又隱約有魚鱗紋路的劍質。
“魔劍啊,魔劍,難怪始終不能徹底馴服,也非只因血脈,我心退轉,自己都不服自己啊。”
三祗行滿,得常樂我凈四真德,若以佛門來說,要成就等覺菩薩果位,八地之上,心境才能永不退轉。
猶在凡間為人,就只有常常自省,才能夠清新自我,不使心靈墜落。
方雲漢說道:“我當年看見千丈高山,萬頃滄海,草原壹望無際,雲高千裏曠然,又有險風惡道摩天絕壁,鳥語花香幽靜小谷,就想,人們生在這大好世界之中,都該有機會去選擇充實欣悅的生命,才算不辜負了。”
劍光全數收斂,方雲漢臉上流露出壹種追憶的笑容,好像是在嘲笑自己那時候的狂妄可笑,卻又拾起了當時的誌氣。
“所以我想我重視的人,我身邊的人,我所能看到的人,我所能聽聞的人,我所能知道的人們,都能擁有和樂歡笑的人生。”
“好模糊的誌向,不如直接說妳要成為大英雄。”公孫儀人善意的笑著,右手拿著水囊,左手就輕拍了拍右手的掌根處,道,“不過這樣的誌向,應該足夠妳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去追求了,也很好啊。”
方雲漢將淩霜劍在手中轉了壹圈,望了她壹眼,道:“說來,我最近新創了壹門內功,聽了妳剛才這句話,倒是為它想到了壹個合適的名字。”
公孫儀人順著問道:“什麽?”
“那個名字其實帶著壹段故事,故事情節以後跟妳細說。”
方雲漢隨手壹拋,淩霜劍輕飄飄的落入劍匣之中。
“就叫,《靈臺方寸山》。”
曾經,靈臺走出孫大聖,勾起多少少年英雄夢。
他話音剛落之際,那山洞之中,傳出了壹道蒼老蒼涼的歌聲。
“扶龍隱處,千百高士,庸庸半生,不勞憂煩,何意倏忽千古,驚失滿山瑯瑯……”
壹道常人不可見的悠悠光華,飄出了那個山洞,在方雲漢等人眼中顯化出足足有數丈高下的虛影。
那老者面貌瘦削,須發冰白,卓然立於虛空,手挽同等比例的拂塵虛影,仰望長天,蒼涼歌聲,漸轉絮語深沈。
“楊柳千萬絲,吹絮過寒關。錯望來處遠,古語向誰談?”
半生不曾下山,沒有壹點與人爭鬥的經驗,懶散怕事,庸碌無為,勉強扒在第三大境的門檻上,鬥法能力實際只停留在第二境水準,卻能夠在教尊為首的數人議定之下,得承壹處護法尊位。
千秋之後的孤影裏,這庸庸老者,或許才懂了當初那些目光。
終究神魂顯聖,半日重鑄根基,三境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