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生如夏花

　　“吼！！”
　　痛苦的叫声，在南文海港的一个仓库中响起，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定会为叫声所吓到，然而此刻看着妖化中的石勇痛苦万分，马啸风却连要怎么做都不知道。
　　妖体的细胞吞噬引起肉体的全面崩溃，这种痛苦非常人所能够想像，而随着妖怪细胞的吞噬和消失，石勇那身为人的意识渐渐恢复，于是蜥蜴怪的一双眼睛中浮现出正常的瞳孔，而不再是疯狂的神色。
　　只是那双眼睛中，却充满了痛苦。
　　“啸风！”怪物的嘴巴中大呼出马啸风的名字，它抱着头大叫道：“杀了我，啸风，快把我结束了，我……我好痛苦啊！！”
　　马啸风摇着头，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石头……我，我下不了手啊……”
　　“啊！！”蜥蜴怪一头往旁边的货架撞去，撞得货箱四处乱飞，它喘着粗气说道：“啸风，你要是还当我是朋友，就把我了结了，难道你要我继续这么痛苦下去吗，快动手啊，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体内吃我的血肉一样啊！！！！”
　　握紧了拳头，马啸风大概第一次出现如此激烈的天人交战，理智上告诉他现在杀了石勇反而是在帮他，但和石勇的交情又让他无法对自己的老友下杀手，马啸风的拳头握得指甲陷入了手掌中，不断有血珠在他的指缝中流出，然后滴落地面。
　　经历着常人不能想像的痛苦，妖化的石勇发现凄利的叫声，而马啸风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身体不断地颤抖着，直到贪狼的眼中开始浮现出对马啸风的失望之色时，马啸风终于抬起了头，他转向贪狼，自己的父亲，马啸风的脸上一片平静，只是一双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他朝着那曾经的父亲，现在已经如同恶魔般的男人低声说道：“老头子，石头的仇，我一定会亲手找你报的。”
　　说完，马啸风的身影消失在空气中，下一刻，他出现在妖化后的石勇头顶上。
　　手捉住黑色光刃的剑柄，马啸风低下头，那垂下来的浏海遮住他大半张脸，只有露出来的嘴唇轻轻咂动，说出了几个字：“别了，吾友！”
　　话毕，手起！
　　光刃从蜥蜴怪的头上扬起，黑光一闪，石勇听住了叫声，然后一点红光出现在他的头部，接着红光一直往下蔓延，渐渐的，石勇那被红光蔓延过的妖体开始化为红色的光粒，像随到了风的蒲公英一般飞散于仓库之中，直到石勇那整个妖体都化成了红色的光粒飞散，马啸风才落下了地面，然后站在那里，像是呆住了，然而那被浏海所遮住的脸，却有两道泪痕狠狠划过他那英俊的脸。
　　“湮灭……破军的湮灭，啸风啊，你终于掌握了这种不得了的力量，你我之间的距离，似乎又再接近了一些，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能够变得更强……”说话声中，贪狼的身体渐渐为涌起的黑色烟气所淹没，半分钟后，黑烟散去，马父已经失去了踪影。
　　只剩下悲痛其名的马啸风，仍然呆立在仓库之中。
　　一点红色的光粒轻轻落到马啸风眼前，马啸风机械的抬起手，那红色的光落入他的手中，然后“波”一声弹成无数细碎的红光，最后渐渐消失，感受着老友最后的一点温暖，马啸风手一松，血饮光刃跌落地面，而马啸风则跪倒在地上，任由自己的头深深埋在地面上……
　　第二天的清晨，马啸风走出了海港仓库，他双眼布满了红丝，走起路来人也是一晃一晃的，昨晚的一夜，他都呆在那仓库中，似乎只有在那里，他还能多少感应到石勇的存在，但他却知道，石勇是永远消失了，尽管马啸风用破军之力湮灭的是他的肉体，但肉体的妖化，似乎让石勇的灵魂也受到了感染，在破军的湮灭之光中，石勇的肉身连同灵魂一起化为了虚无。
　　这便意味着，石勇已经无法轮回转世，无论现世还是黄泉，都失去了他的踪迹，一个灵魂，在昨夜完全地消失了。
　　而石勇的死，在让马啸风感到悲痛的同时，却让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走出那个仓库，因为还有另一个人也面临着妖化的危险。
　　那就是欧阳菲菲！
　　赶回建安，才踏入胡小仙的屋子，马啸风立刻感受到一种异样的气氛，胡小仙和地狼脸色阴沉的坐在客厅中，在看到马啸风后也就淡淡的打了声招呼。
　　最后还是胡小仙站了起来，朝马啸风说道：“来吧，去见你的朋友最后一面，她的情况，已经恶化到我所无法控制的地步，细胞深处引起的妖化让我没有回天之力，最多，她的情况只能拖到傍晚。”
　　马啸风听罢，脚下一个踉跄，直接摔倒在沙发之上，继石勇之后，第二个朋友也即将离他而去，他握紧了拳头，然后低吼一声往沙发上砸去，胡小仙看着他这个样子也很难过，但欧阳菲菲遇到的情况可以说是三界中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算她医术超凡，可依然还是束手无策，只得走到马啸风身边，用手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去见见她吧，我想在这最后的十几个小时中，她最想见到的人就是你了。”胡小仙柔声说道。
　　“嗯。”马啸风用嘶哑的声音应了声，从沙发上起来的他并没有立刻就走进欧阳菲菲的房间，反而走到洗手间里，然后用冷水狠狠地冲了一把脸，再用浸着冷水的毛巾敷在眼睛上，让那双通红的眼睛变得不再那么吓人后，才走进欧阳菲菲的房间中。
　　房间里很安静，窗户半开，轻纱曼卷，欧阳菲菲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看得相当入神，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直到马啸风走到她身后，她才发现。
　　那一刻，她如同受到惊吓的兔子，就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但马啸风却抓住了她的肩膀，并把她按坐下去，欧阳菲菲穿着胡小仙的睡袍，从粉红的袍袖中露出的手臂，已经完全妖化，那覆盖着雪白妖鳞的手掩住自己的脸，欧阳菲菲不想让马啸风看到现在的自己。
　　“别这样，菲菲。”马啸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他不想把自己心中的悲伤传递给欧阳菲菲。
　　“你走吧，啸风，胡小姐已经把我的情况如实的和我说了，我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会变成丑陋的怪物不是吗，所以啸风，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丑陋的样子。”把脸埋在双手中，欧阳菲菲低泣道。
　　伏低了身体，马啸风让自己和这个即将妖化的女人脸贴着脸，让彼此都听得到对方的呼吸，马啸风双手用力的抱紧欧阳菲菲，他轻声说道：“菲菲，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中的样子永远都会是最美丽的……”
　　“就算变成怪物？”
　　“是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马啸风露出温柔的笑容，但双眼中却有泪光在涌动：“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菲菲，你永远是一朵热情美丽的红雪莲，我会永远的记住，你那美丽的样子，永远也不会忘记，直到老死……”
　　“嘤咛”一声，欧阳菲菲放开掩着自己脸的双手，转过身抱住马啸风大声地哭了起来，马啸风默默地用手掌抚过她的背，为她暂缓心中的悲伤。
　　房间外，胡小仙轻声一叹，连一向活跃的地狼也是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听着房间中那隐隐传来的哭泣声，地狼那一向开朗的脸上，如今也皱上了眉头。
　　时至黄昏。
　　天台，黄昏的阳光下，胡小仙种的蒲公英被晚风带起，白色的小花在风中飘舞，织出一付付奇异的图案，天台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果，俨然一个小花园一般，马啸风和欧阳菲菲就从在这小花园的中间，让他们的身影为花草所包围。
　　马啸风拥着欧阳菲菲，两人没有说话，只是四手相叠，像千百对情侣一样在看着日落，但对于欧阳菲菲来说，这却是她人生最后一个日落，当太阳落下地平线，体内的妖化细胞就会让她变成和石勇一样丧失了理智的怪物，但在这之前，她还是欧阳菲菲，是个被心爱的男人抱在怀中的幸福女人。
　　“啸风，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胡小姐也是，这间屋子里的人都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我爱上的男人，是这么的与众不同。”被马啸风抱在怀中的欧阳菲菲，脸带笑容的说道：“你真的让我很骄傲，啸风，能认识你，我也不枉来到这世上走上这么一回。”
　　“我也是，菲菲。”伏下头，亲亲吻着欧阳菲菲的发际，马啸风柔声说道。
　　捉紧马啸风的手，欧阳菲菲低声说：“答应我，啸风，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结束我的生命，我知道你办得到，也一定不会让我感到痛楚的死去，对吧。”
　　“是的……我会让你感到，像是睡着了一样，菲菲，我不会让你再感到痛苦了。”闭上眼睛，马啸风的声音已经有些发硬，而眼角微有潮湿之感。
　　“那就好，啸风啊，风吹得好舒服啊，我想睡觉了，你要抱紧我哦……”欧阳菲菲娇慵的说道，她闭上了眼睛，但眼睫毛却轻轻地跳动着，然后两道清泪悄然落下，带着对尘世的不世，对马啸风的眷恋，欧阳菲菲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那一刻的到来。
　　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并没有因为某个人即将离开而慢上半分，终于，那红色的火球落入天的另一边，只余满天红霞期待着夜的降临。
　　“睡吧，菲菲……”同样闭上的眼睛，马啸风的眼角滴出晶莹的液体，那抱在欧阳菲菲身上的手猛然朝着她体内送出破军那湮灭一切的大力，巨大的能量一瞬间让欧阳菲菲的心脏完全消失。
　　在那弥留的一刻，她仍然伸起手，想摸一摸那曾经让自己心醉的脸，但手只伸到一半，却无力的摔下，只是马啸风迅速地捉住那跌下的手，然后把它扶到自己的脸上，让欧阳菲菲那已经冰凉的手摸过自己淌着热泪的脸。
　　然后，嘶哑的低泣在天台上，随着晚风轻轻飘送着。
　　一个热情奔放的女孩，便在这个普通的傍晚永远地离开了人间，便如夏花，朝开夕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