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天帝

　　聲音在山洞內久久不歇，回聲像浪，壹波壹波湧來。
　　余生不知這話中何意，也不顧上細想話中何意了。
　　這時的余生像從水裏撈出來的，浸出的汗水從發梢流下，壹副大病初愈或剛生完孩子的模樣。
　　他的臉色蒼白而無力，額前的長發貼在額頭上，手虛弱的擡起拍了拍清姨的手，“我太累了，睡壹會兒。”
　　小姨媽小心把余生放在帳篷裏，站起身望著山洞深處的漆黑，不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在余生鉆進山洞時，遠在揚州的孟婆正在摘星樓上愜意的飲酒。
　　在離開時，余生把摘星樓俗務交給她打理。
　　雖然有城主府鐵算盤在，把壹切安排的井井有條，容不到她插手，但孟婆手裏的權利還是不小。
　　至少坐在摘星樓頂，望著星空，全城燈火，用麻婆豆腐下百年紹興酒，暫時只有她能享受。
　　雙腿掛在屋檐下搖擺，低頭可以看見摘星樓進出，如螞蟻壹般的人群，聽見觥籌交錯的嘈雜。
　　諸位城主已經陸陸續續走離開了，摘星樓卻更加繁忙。
　　不只因好奇城主們的食物而進來嘗鮮的揚州百姓，也有各路商人。
　　他們將負責把摘星樓的紹興酒，運回到各城池的城主府，同時也將帶動各城池紹興酒的生意。
　　身為壹頭鬼，孟婆對這些興趣不大，在她的心中，這些人就像現在的模樣，渺小如蟻。
　　她擡頭飲壹杯酒，天上群星閃耀，雙月齊出也不減它們的光芒。
　　“這樣的星空下，最適合飲酒。”在只有風扯動衣袂和頭發的樓頂，身後傳來壹個聲音。
　　“最適合鬼飲酒。”孟婆頭也不回，為自己斟上壹杯酒。
　　“呵呵”，後面的人輕輕壹笑，“堂堂度朔之神，萬鬼之主，鬼城的守護者，現在成了摘星樓的守護者……”
　　他壹步步向孟婆走來，“或許可以說，成了東荒王兒子的……”
　　“壹，條，狗。”他俯下身子，在孟婆耳邊壹字壹頓。
　　剎那間，孟婆坐在屋檐邊緣的身子化作壹團青煙，撲向已經退後幾步的東荒神巫。
　　矮胖而慈眉善目的神巫有壹把刷子，他手指夾著三根香，香冒出的煙在風大的樓頂上直線上升，猶如壹條線。
　　在孟婆襲來時，神巫把手裏的三根香“唰唰”壹抖，三道香煙擋住孟婆。
　　待化作青煙的孟婆出現在他身後時，神巫左手壹扇，三根香煙如刀，插向剛剛現身的孟婆。
　　孟婆的身影轉瞬即逝，又化作壹團青煙。
　　“我說的不對？”神巫側身躲開青煙，神態自若。
　　神巫雙手合十，夾著三個香，彎腰在躲過孟婆後，壹個凝神旋轉，讓香煙在地面上劃出三道線。
　　說也怪，這些香煙在染出來後，停在了神巫劃出的軌跡上，風吹也不散。
　　“靈魂不滅，輪回不斷，唯有成鬼，方得解脫，這是妳的鬼道，妳怕早忘了吧？”
　　神巫又躲開青煙撲擊後，三根香塞口裏，雙手壹揮，方才停在空中的香煙畫的線登時縮緊，如網把青煙罩住。
　　青煙化作孟婆的身影，頭發飄散，衣袂獵獵作響。
　　她面對線網渾然不懼，左手伸出壹道青煙化作劍的模樣，向香線劈去。
　　被砍兩三刀後，香煙做的網終於斷掉了，但神巫這時吐出三根香，朝孟婆壹吐。
　　頓時，所有香煙隨他的壹吐迎面向孟婆撲去。
　　孟婆被迫後退三步，接著見香煙隨風消散，同時消散的還有她手中青煙做的劍。
　　“我也是中原人。”神巫雙手背在伸手，“我也是從那片詛咒之地爬出來的。”
　　“我也有個夢想，不止讓人擺脫妖獸侵害，甚至擺脫低劣的神的奴役。”神巫說，“為此，我壹直在努力。”
　　他直直盯著孟婆，“妳呢，妳可還記著妳自殺為鬼時許下的諾言？”
　　“焚我殘軀，熊熊烈火……”
　　神巫念著，聽孟婆也念起來，於是停下來，聽她念著，“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降妖除魔，以身殉道。”
　　“聖人不再，現在能救人族的，唯有我們自己，妳難道甘心呆在此處，為神的兒子忙碌？”
　　“神不救人，唯人自救。”神巫說，“現在醒悟還來得及。”
　　“啪啪”，孟婆拍手，笑道：“說的不錯，不過我們可是兩路人，我悟的是鬼道，妳修的是驅鬼之道。”
　　鬼和驅鬼，本就水火不容。
　　“但我們有壹個共同點。”神巫神色不改，“全認為，鬼乃人族走向輝煌的捷徑。”
　　孟婆不說話了，十步殺壹人，壹步得壹道，她的鬼道追尋的就是引人成鬼。
　　被風吹許久後，孟婆嘆口氣，“妳找我來，不只是說這些吧，難道妳們巫院鬼不夠用了，找我討要？”
　　神巫壹笑，“當然不是，我來與萬鬼之主做個交易。”
　　“什麽交易？”
　　“鬼文。”神巫說，“傳說萬鬼之主的鬼道來自鬼文，妳也知道，靈山許多巫術也來自鬼文。”
　　說著，神巫取出壹塊龜殼，“我們可以做個交換，這龜殼上的鬼文也是關於鬼修煉的。”
　　不得不說，孟婆心動了，她盯著神巫手上的龜殼看了很壹會兒，絲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
　　許久後，她收回目光看著神巫，“縱使在壇子裏呆了這麽多年，靈山收集龜殼的癖好還是沒變。”
　　“妳真的相信，鬼文為上天的文字？”她問。
　　在靈山的信仰中，上天有天帝，文字乃天帝的文字，而靈山神巫擔任著溝通天地的重任。
　　換言之，孟婆問的不只是鬼文，而是在問是否真的相信天道不是規則，而是壹個有靈識的存在。
　　神巫雙手倒背仰起頭，望著閃耀的星空，漸漸移動的雙月，雙眼露出向往的神色。
　　“世界從何而來？”神巫突然問。
　　孟婆搖頭。
　　“巨人傳說中，盤古開辟天地；東荒王傳說中，萬物源於四海；三王告知世人，大荒亙古如此。”
　　神巫笑著搖了搖頭，“盤古由何而來，海由何而來，大荒又由何而來？”
　　“地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海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神靈所生，其物異形，或夭或壽。”他低下頭望著孟婆，“正是天帝在掌控著這壹切，世界才成為現在的模樣。”
　　“天帝乃唯壹的，真正的神靈。”
　　這些太深奧了，孟婆搖了搖頭，望著神巫手裏的龜殼，把話題重新拉回來。
　　“我現在被東荒王的詛咒約束，對於我來說，解除詛咒更重要，這龜殼妳還是留著吧。”
　　“詛咒？”神巫不解，聽孟婆解釋後才恍然大悟。
　　居然試圖殺死東荒王，神巫敬佩的看著孟婆，“巫院倒是有解除詛咒的鬼文，不見不再手上，得等上幾天。”
　　“我不怕等。”
　　神巫點了點頭，準備離開時又回頭，“現在那小子不在揚州城。”
　　“那又如何，妳敢把這樓拆了？”孟婆沒好氣的說。
　　神巫被噎住了，這還真不敢。
　　不過這不重要，神巫看著孟婆，“他許下的願望讓妳不能濫殺無辜，但妳依舊可以修習妳的鬼道。”
　　在大荒，不知有多少人茍活在世上，又不知多少人對妖獸恨之入骨。
　　“只要稍加點撥，很多人將跟隨妳以身殉道，追尋變強之路。”
　　神巫微微壹笑，“這不算濫殺無辜吧？”
　　孟婆的雙眼登時明亮起來，燦爛過天上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