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死之血

　　悠长的午后，西海渡微风拂过。
　　“小乌，姚谨已经回城了，这次行动——”
　　木辛声音沉重地开口，同时推开小院的门。
　　声音戛然而止。
　　木辛怔怔看着院子里的景象。
　　树影破碎，落在乌托的身上。
　　盆栽绿叶摇曳，海风吹来凉意……这里很干净，各种意义上的干净。
　　没有鲜血。
　　没有战斗痕迹。
　　也没有呼吸气息。
　　……
　　……
　　“大长老，我是来请罪的。”
　　姚谨坐在轮椅上，隔着屏风，声音复杂地开口。
　　“顾家使团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屏风的尽头，一片黑暗。
　　隐约可以听闻液体翻涌的声音。
　　这间老式阁楼的角落里堆满了机械元件，大量的青银管道密麻排列，液体翻涌声音便是来源于此……仿佛是有无数的水流通过管道，送到屏风后的世界，神殿之中几乎没有人知道屏风后面是什么。
　　“你赌输了，这很正常。”
　　良久的静默之后，大长老开口：“神殿里有很多人都赌输过，包括我。一次失败，并不意味着什么。”
　　姚谨有些诧异地抬首。
　　他凝视着屏风尽头的黑暗，低声道：“顾南风提出了一个无礼的要求……”
　　他将这次行动的细节，详细说了一遍。
　　大长老很有耐心。
　　“你犯错，我来道歉，这也不算无礼。”
　　他听完之后笑了笑，问道：“你似乎很愤怒，因为顾南风骂你是神殿养的‘家犬’？”
　　姚谨沉默。
　　“亦或者说，你愤怒的原因是……事实的确如此。”
　　大长老的语气里没有感情。
　　他缓缓开口，既没有轻蔑之意，也没有讥讽之情：“你在神殿看守秘牢近十年，年幼之时便被我丢到西海渡跟随木辛修行……成年之后，还未来得及站到光明之下，便因为神殿的决策失误，丢了双腿，此后便只能在这轮椅上渡过漫长黑暗的人生。顾南风骂你是‘家犬’，倒也没有说错，毕竟自出生以来，你就被拴在西洲，连家门都没离开过一步。”
　　“……大长老，我并非因此而怒。”
　　姚谨闭上双眼，呼吸有些紊乱。
　　他默默攥拢十指，平静道：“只要能侍奉光明，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姚谨都不会犹豫。一双断腿，不算什么。”
　　他望向阁楼尽头。
　　“我是被您捡到，才活下来的……若非您的栽培，姚谨早已死了。”
　　轮椅上的男人低眉笑道：“顾南风的那些话，我没放在心上，只是我无法接受这次‘失败’。”
　　“你不该让乌托现身。”
　　大长老柔声道：“既然将他接回，最好的做法，就是将他彻底藏起来……只要乌托不出现，谁知道他在哪？”
　　姚谨咬牙道：“我想揪出东濑家案件的幕后人。”
　　“有意义么？”
　　大长老笑着问道：“你既然已经站在了光明下，就意味着……你不再是影子。在‘幕后人’的斗争中，谁先站出来，谁就输了。我问你，东濑家案件的幕后人是谁？你先前以为是顾南风……真的是么？”
　　姚谨沉默了。
　　从昨夜的情况来看，无数线索都指向了顾家使团。
　　但见过一面之后。
　　姚谨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的幕后人，并不是顾南风。
　　“这次失利其实是一件好事。”
　　大长老淡淡道：“东洲希望看到你犯错，其实我也希望……要记住，你既然站在了光明下，就要换一种方式去处理问题。”
　　“我……知道错了。”
　　姚谨心底五味杂陈。
　　“元泱这几日在秘牢过得如何？有进展么？”
　　大长老换了一个话题。
　　“或许……还要一段时间吧。”
　　姚谨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闪过一丝冷漠，道：“想取得神女信任，本就不是易事，搜集【圣书】，更不是一日之计，此事不能着急。”
　　“也是……”
　　“只是元泱一走，我倒是有诸多不便。”
　　大长老轻声叹息，道：“姚谨，有些事情……恐怕要麻烦你了。”
　　姚谨神情凝重。
　　他默默攥着轮椅的椅背，压下颤抖的声音，努力保持平静：“请您吩咐。”
　　“你进来。”
　　那衰老的声音隔着屏风开口。
　　姚谨看了眼漆黑的门槛，缓缓驶了过去。
　　他控制轮椅，没有压到那些镀着青银的密封管道，很是小心地进入了黑暗中，那尽头是一座合金铸造的舱体，只不过处于半开仓状态，看上去像是一枚浴缸。
　　西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长老。
　　就躺在这“浴缸”之中。
　　大量的光明气息从舱体之中外溢，但并没有往外泄露，因为有数之不清的“超凡结界”在舱体上方凝结，这些光明便被压缩在了一片小小的四方空间。
　　“大长老……”
　　姚谨眼神有些复杂，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阁楼深处的场景。
　　躺在舱体中的老人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更像是已经死了。
　　那些涌动的青银管道，连接着这具衰老躯壳。
　　大长老的皮囊，也随着管道的翻涌而起伏……
　　“以往这种事情，都是元泱来做的，这一次就麻烦你了。”
　　躺在生命舱体中的老人，虽然闭着眼睛，犹如死去。
　　但他的声音却回荡在这阁楼之中。
　　姚谨抬起头来，他感受到了一股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精神，笼罩着阁楼这片方寸之地……他很确信，只要自己做出一丁点不利的举动，大长老的精神就会浸入他的心湖之中，瞬间将他杀死。
　　“我要……做什么？”姚谨来到舱体旁边。
　　“看到这些管道了么？”
　　大长老温和道：“这里面流淌着的……是‘不死者’的鲜血，一边是输入，一边是输出。”
　　不死者？！
　　姚谨知道这种传说中的奇异体质，【不死者】的初期展现和普通凡俗没有什么区别，他们很多人甚至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已经觉醒了……
　　但只要经历生死，【不死者】就会蜕变！
　　他们的生命力和精力远比其他超凡者更加旺盛，每从“死亡线”上被拉回一次，精神力和体力都会取得重大突破。
　　神殿一直在寻找【不死者】，五洲各地具备这种体质的人物，只要出现，就会被圣裁者找上门来……
　　没有人知道，光明城搜寻【不死者】的目的是什么。
　　但现在姚谨知道了。
　　大长老的这具身躯，腐朽地不像话了，据说他是光明神座大人最早的跟随者，得到的神眷最多，实力也最为强大。
　　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才是最适合光明火种的“捧冠者”。
　　但可惜的是，他太老了，老得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力，更不用说去熔炼火种。
　　“这具身躯，与冥王一战之时遭受了重创……”
　　大长老呢喃开口：“我沾染了终生都无法化散的‘灾厄’，如果不是神座大人出手，我早已经死了，想活下来，就需要【不死者】的鲜血，源源不断的鲜血。”
　　“我将身体里的旧血排出。”
　　“然后这光明舱体，将不死者的新血汲入。”
　　“如此一来，大量的灾厄便会随着旧血离开身体……但冥王的攻击具备‘因果锁定’，如果不替这些旧血找到新的主人，灾厄还会回到我的头上。”
　　“所以……这些旧血，就会送入那些不死者的体内。”
　　大长老说得很慢，“这些年，神殿秘密搜罗了十数位【不死者】，现在已经全都死了，我的生命也快走到尽头了。”
　　“不死者，全都死了？”
　　姚谨震撼于大长老所说的这个秘密。
　　在他印象中，不死者个个都是顶级天才，北洲的费舍尔，东洲的宋慈，还有前任光明赐福之子孟骁！
　　每一次濒死，都会变得更强！
　　他忍不住问道：“这些人……是死于‘冥王’的不祥么？”
　　“是，也不全是。”
　　大长老道：“不死者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万物皆有平衡，万物皆有得失。他们的生命力虽然顽强，但也有极限，只要突破了那层界限，不死者一样也会死……他们就像是黑夜中惊艳一现的昙花，可盛放之后，很快就会凋零。没有哪一位不死者是长命的。”
　　“而且。”
　　“很多不死者……终其一生，都只是凡俗。”
　　大长老道：“他们不遭遇‘死亡’，就只是普通人而已。神殿为我输血的那几个不死者，他们的抵抗力很弱，只是来回输血了几次，就不堪重负地死去了。”
　　“……”
　　姚谨有些失神，他喃喃道：“怪不得您极少在外面露面。”
　　“与冥王的那一战，光明神殿损失惨重……这种事情，不可能让外面知道。”
　　大长老叹了口气，道：“如果我早早折世，神殿由谁来接手？难道由元泱吗？”
　　这些年，他的每一次露面，都是在不得不出面的关键时刻。
　　大量的【不死者鲜血】灌入身体之中。
　　他能够离开这光明舱体，短暂自如地活动一段时间。
　　而如今。
　　又到了他再次现世的时候了……顾家使团即将抵达光明城，他作为神殿大长老，将要亲自迎接，并且主持接下来的“火种继承者试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