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同行是冤家

　　聽到我的話語，關知宜雙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眼淚頓時就壹滴壹滴地掉落下來，連成壹條線。
　　這個美麗的女人壓抑著自己的悲傷和愧疚，如同壹個小女孩壹般蜷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柔弱無助。
　　她的哭泣聲終於壓抑不住，漸漸地擴大開來，那辦公室的門口又傳來了壹陣急促的敲門聲，她的助理蘇沫又在門外大聲叫小宜，妳怎麽了？關知宜突然像失控了壹般，轉頭朝門口大聲叱喝道：“滾，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滾啊！”
　　她最後的壹聲，如同海豚音壹般，將玻璃都震得壹陣嗡嗡響，垂下來的花藤也壹陣晃悠。
　　助理蘇沫的聲音立刻消失，仿佛人都離開了這個地球。
　　關知宜罵完助理，突然有壹些不好意思，怯怯地看著我，說妳是不是看不起我啊？
　　我盯著面前這個時常在電視裏出現的美女，搖了搖頭，說沒有，別人對妳的看法並不重要，人生在世，聽從的只是自己內心的感受而已。
　　妳的心若安靜了，壹切都晴天，若不能夠得到安寧，那麽永遠都是驚濤駭浪。
　　至於我，尊重每壹個人的生活方式，但是也希望這種生活方式對於其他人，沒有任何利害沖突，沒有威脅，哪怕僅僅只是壹條還沒有降臨到這個世間的小生命……
　　關知宜跟我解釋，其實她壹開始也十分想要壹個小寶寶的，只可惜她找到那個男人除了帥，根本就壹無是處，沒有壹點擔當，而且還花花公子壹個，她冒不了那個險，所以才聽了舒嬌的話。
　　我說希望妳如果再有壹個孩子的話，請壹定要善待他。
　　關知宜點了點頭，說壹定會的。
　　我站起來，從壹蓬花叢中掏出了裝著秈米的布袋子、香燭、紙錢和壹尊泥塑的娃娃像，還有四個小青碗，我將小青碗裏裝滿99粒秈米，上面插著壹根線香，然後分置四周，點燃，又將那泥塑的娃娃像放在最中間的火盆裏，把兩沓紙錢放在裏面小心燒盡，在悠悠燃燒的青煙之中，我讓關知宜來到辦公桌斜對面的沙發椅上躺下，閉上眼睛，她依著照做。
　　我拖出壹只草編的蒲團，盤腿跌坐在沙發椅前，開始念起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壇蘸”記載的招魂咒。
　　這話需要用晉平的方言來念，我說得古怪，又盡力念得極快，嘰裏咕嚕的，就像是催眠曲，關知宜的情緒大起大落，在我這壹番念叨聲和那裊裊的檀香氣中，平復下心情的她感覺到壹陣疲累，居然就有要沈睡過去的趨勢。
　　這是我預料之中的事情。
　　若她的心靈不歸於平靜，附著於她內心深處的那壹股怨靈，又怎麽能夠浮現呢？
　　然而就在將睡未睡之間的當口，關知宜突然睜開了眼睛，瞪著我，說陸先生，妳是這門道裏的高人，能不能夠告訴我，這世間有沒有壹種東西，能夠讓男人壹見到我，就死心塌地地愛我，這壹輩子都不會離開我？——妳可不能夠騙我哦！
　　我說為何要問這事情？
　　她咬著牙，說我經歷了太多的失戀，每壹次都好像死去了壹樣，實在太難受了，有時候甚至想去自殺，妳能不能夠告訴我，這世間有沒有什麽東西，可以像我剛剛說的壹樣？
　　看著她渴求的眼睛，我說有，在苗疆十萬大山的深處，有壹種神秘的蟲子，叫做情蠱，多情的苗女會養育這種生物，下到自己中意的男子身上，壹旦成功，這壹輩子都會不離不棄，永不分離，否則便腸穿肚爛而死。
　　不過，壹切邪門術法，都需要付出遠遠超過妳相象的代價，或許是感情，或許是生命。
　　我個人認為圓滿的感情，並不是這般得來，而是需要雙方共同經營的，這壹點，妳要明白。
　　關知宜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而我給她輕輕蓋了壹張毛織被單。
　　在經過了長時間的招魂，我終於從關知宜的意識中，剝離出了壹直纏繞著她的那個小小的怨靈。
　　這是壹個形同黃豆芽壹般的小東西，連人形都沒有，虛空中，像壹根肉芽般隨風遊動，發出咿咿呀呀地聲音。
　　它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陰風洗滌，對關知宜十分親熱，就像普通的孩子對待媽媽壹般，用那根小肉芽不斷地撩撥她，撒嬌。
　　只不過在它那沒有發育的智商裏面，並不知道，它視為媽媽的這個女人，並不喜歡它。
　　關知宜的意識裏，恐懼大過於壹切的感情。
　　我嘆了壹口氣，這小東西現在表現出來的，還僅僅只是對於人間的留念，倘若時間漸久，隨著它的成長和無數次初壹十五的陰風洗滌，它最初的善良和可愛就會逐漸地消失，那陰風之中的“惡”就會表現出來，然後逐漸蠶食關知宜的意識，甚至將她整個的生命，都化為自己成長的營養。
　　最後，變成壹個新的鬼物，邪惡而強大。
　　我胸前壹動，朵朵和小妖懸浮於空中，這壹對姐妹花淚眼婆娑，看著這並不知曉情況的小東西。
　　它的可憐，不在於還沒有出生就已經死亡，而在於它被自己的母親，給生生地吃掉了。
　　這種情況常常會出現在口渴的母兔子身上，養殖戶經常在養殖場所見到的綠光，就是這種微弱的怨力。
　　然而這根小肉芽並沒有怨念，只有對這世間的向往。
　　我搖起了雜毛小道的招魂鈴，叮鈴鈴、叮鈴鈴，開始與這簡陋的意識作溝通。
　　不過它並不樂意被我超度回幽府，雖不能言，但還是給我傳遞了壹個又悶又狹窄、平扁無光的空間感，然後拼命地搖動身軀。
　　我告訴它，它與它依戀為母親的這個人，只有壹個能夠存活於這人世間。
　　於是它放棄了，輕輕地擺動身體，在我超度亡魂的經文中，朝著天上那不可知的地方飛去。
　　兩個朵朵壹動不動地看著這可憐巴巴的小家夥，壹直到消失不見。
　　朵朵咬著嘴唇，用不能理解的表情看這個明星阿姨，她目前還停留在卡通動漫和恐怖片的程度，但多少也認識這個阿姨，卻不能夠相信電視上面的那個阿姨，會是這般模樣。
　　小妖牽著朵朵的小手，給她揩幹了眼淚，然後飛進了我胸前的槐木牌中。
　　她們給那留戀於世的小東西送完了行，便不願意再見任何的醜惡。
　　我放回了招魂鈴，念完壹段咒語過後，打了壹個響指，關知宜便從深沈的睡夢中醒了過來，眼角處盡是濕熱的淚水。
　　見我從草蒲團中站立起來，她揭開身上的被子，含著熱淚看著我，說她夢見了壹個可愛的小男孩，叫她媽媽，然後跟她告別——是它麽？它走了麽？
　　我沈默地點了點頭，從火盆裏取出那尊略有些燙的泥塑娃娃，這是我之前在休閑山莊的時候朵朵捏的，有壹定的靈力，剛才放在火盆裏面烘烤，就是要借助它這個媒介，與關知宜身上的那個小家夥作溝通。
　　我問關知宜，說妳會想她麽？
　　她點點頭，說她現在最大的感覺就是後悔，如果人生能夠重來，她壹定會把那可愛的小孩子給生下來，然後好好撫養成人，什麽功名利祿，什麽熒屏風光，哪裏能夠有這小東西珍貴？我把這泥娃娃遞給她，說這個什麽也不是，留給妳做壹個念想，提醒自己失去了什麽，又得到了什麽，以後的人生道路，自己要負什麽樣的責任……
　　她點頭表示知曉，然後我又用沾了凈水的艾蒿再次給她灑了壹遍，說沒事了，以後不會做噩夢了。
　　關知宜問我需要多少費用？我揮揮手，說看著給吧，我累了，就不送妳了，還有壹點，那個舒嬌，最好不要再接觸了，不是壹個世界的人，邪門。
　　她向我深深壹鞠躬，說謝謝，然後走出了辦公室。
　　我雖然沒有說出數目，但是蘇夢麟卻是個中好手，從關知宜身上刮出壹筆不菲的費用來。
　　雖然賺了壹大筆錢，不過我並不開心，壹直把自己關在辦公室，感嘆那逝去的生命。
　　我無法批評自己的客戶，只是希望她們能夠在做任何事情之前，多為那渴望來到這個世界的小生命去想壹想。
　　當天晚上小妖對我壹陣兇，說我不該給那個女人驅邪，讓她壹輩子都陷入那種恐慌，不好麽？這也是她應該受到的懲罰——這便是嫉惡如仇的小妖朵朵，而且似乎朵朵都站在了他的那壹方。
　　雜毛小道和虎皮貓大人表示了中立的圍觀態度，幸災樂禍。
　　然而倒黴的事情很快就來了，這次換我出去忙碌，回到事務所的時候，發現幾乎人人都苦著臉，雜毛小道的房門則緊閉著。
　　我拉過老萬來，問怎麽回事？這個老油條無奈地告訴我，說城東的金星風水咨詢公司和萬江的福通源、萃君顧問公司聯名來訪，找茅晉風水咨詢事務所的兩位主事人，於周六錦繡閣上，約談易學堪輿之道，到時候也會邀請業界同仁，來看壹看兩位大師的本事。
　　我腦子壹轉，我日，這不是來踢館的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