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壹章 陽謀
紅樓如此多驕 by 嗷世巔鋒
2024-2-17 20:27
按照本朝的規矩,皇帝死後頭七天,在京官員皆要入宮守制,後續則根據實際情況輪班守制,以免影響朝政要務。
這天下午,焦順正是在輪崗守制結束之後,被皇後召入乾清宮問話的——為了避嫌,打的依舊是皇帝的名義。
距離他上次進入後宮,其實也還沒過去多久,不過這次明顯能感覺到宮裏的氣氛有些壓抑,引路的小太監也不似以往那般,對焦順百般巴結。
看來最近忠順王和朝臣聯手施壓的效果還不錯,也是時候再澆壹桶油上去了。
依舊是在那處偏殿內,所不同的是,這次除了皇後和吳貴妃和太子之外,又多個賢德妃賈元春。
只見她低垂著眉眼,靜靜侍立在皇後身旁,即便焦順從外面走進來,也不曾擡頭看上壹眼。
這大概是她與探春最不像的地方,明明是艷冠六宮的尤物,卻竟能偃旗息鼓絲毫不喧賓奪主——而探春無論何時何地,總是不甘於默默無聞。
話說,賈元春這次重回權利核心,是重新取得了皇後和吳貴妃的信任,還是迫於壓力不得不啟用她呢?
焦順壹邊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壹邊恭恭敬敬的上前依次見禮。
“焦大人免禮平身吧。”
或許是因為承受了最大的壓力,皇後的面色有些憔悴,等到焦順起身後,她正待開口,旁邊吳貴妃卻搶著責問起來:“焦大人,上次交代給妳的差事,妳可曾想出什麽新辦法?若再這麽拖下去,只怕妳頭壹個就沒好果子吃!”
“母妃。”
太子輕輕喚了壹聲,看樣子是想提醒生母註意上下尊卑。
吳貴妃回頭橫了他壹眼,果然沒再說話。
不過焦順想了想,卻主動反問道:“敢問娘娘,投毒壹案可有進展?”
“能有什麽進展?!”
壹聽到這個,吳貴妃便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憤憤道:“那賤婢壹直咬死了不肯開口,偏我又不好真將她如何,換了誰怕也難有進展!”
雖然說的無比篤定,但實則她壹個深閨婦人哪懂什麽行刑審訊?偏又不肯讓別人插手,非要親力親為,若不然那容妃縱有些硬骨頭,也絕挺不到現在。
說完,她又不耐煩的瞪了焦順壹眼:“現在是我和娘娘在問妳要對策!”
這倒也在焦順的預料當中。
他深吸了壹口氣,肅然拱手道:“臣以為,眼下或可先將相關人等壹體緝拿收押,屆時三曹對案,不怕查不出真相!”
“壹體緝拿收押?”
皇後攏在白狐裘裏的雙手猛然壹緊,遲疑道:“妳是說,連忠順王也要……”
不等焦順回話,她又連連搖頭:“畢竟是堂堂皇叔,沒有真憑實據怎好動他?”
吳貴妃這時才後知後覺的聽明白,焦順那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她先是兩眼放光,壹副躍躍欲試的架勢,但聽皇後不贊成將忠順王抓起來,臉上便也換成了遲疑之色。
這時焦順又進壹步勸諫道:“此時若要查辦,只需壹隊龍禁衛便能令其束手就擒,可若是再姑息養奸下去,恐其日後勢大難治、悔之晚矣。”
吳貴妃聽了又覺得有理,咬著牙就欲發狠。
“這……”
皇後則是略壹遲疑之後,又搖頭道:“如今尚在國喪期間,若有真憑實據倒還罷了,如今不過是妳的臆測推論,壹旦查無實證,卻該如何收拾?屆時只怕朝中也要生出非議了。”
吳貴妃的氣勢又壹落千丈,壹個忠順王倒還罷了,若是惹惱了那些大頭巾,不定又要生出多少事端來,想想這些天陪著皇後垂簾聽政時所遭遇的種種,她就又打起了退堂鼓。
焦順又苦勸了幾句,見皇後執意不允,只好無奈道:“既如此,那臣也只有再從輿論上做些文章了——先前過於依賴報紙,故此面對士人的打壓毫無還手之力,這次臣準備從民間入手,先在街頭巷尾造成壹定的聲浪,然後再借機發難。”
說著,又補充了幾條具體措施方案。
皇後聽的頗為認真,吳貴妃卻是頻頻撇嘴,報紙上的輿論倒還罷了,憑幾個泥腿子嚷嚷幾句,難道真就能阻止忠順王不成?
若是焦暢卿就這麽點本事,往後還怎麽指望他來輔佐太子?
如果不是先前聽了賈元春的分析,知道這時候拋棄焦順非但於事無補,還很有可能弄巧成拙,她指定忍不住想要將皇帝的新政賣個幹凈。
吳貴妃滿心浮躁的換了幾次坐姿,目光不經意間落到賈元春身上,忽然開口道:“不知賢德妃妹妹,對焦大人的對策有什麽看法?”
“看似可行。”
賈元春沖她微微壹禮,不帶什麽感情色彩的分析道:“但前者過於孤註壹擲,固然有機會快刀斬亂麻,但若事有不協必遭反噬;至於後者……忠順王雖然壹貫跋扈,但大多是針對世家大族,市井間感觸不深,只怕未必能形成洶湧民意。”
這番話幾近全盤否定了焦順的主張。
吳貴妃嘴角噙笑的橫了焦順壹眼,心道上回自己特意讓他遠著賢德妃,卻沒想到首先發難的反倒是賢德妃本人,這下子看他兩個如何相處!
對於抓捕忠順王,皇後的意見雖然和賈元春壹樣,但那見她把說的這般直白,還是連忙打圓場道:“此事本就為難,焦大人能想出對策已經殊為難得了。”
“娘娘說的是。”
賈元春躬身壹禮,旋即便又恢復到了先前那副眼觀鼻鼻觀心,泥胎木塑也似的狀態當眾。
但她心下可沒閑著。
與吳貴妃正好相反,仔細了解了焦順對新政所做出的貢獻,以及他幾次與文臣鬥法的過程,賈元春對焦順的能力深信不疑。
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有些不理解焦順近來為何大失水準。
難道說是被當前局勢挫折了鋒銳?
還是說其中另有什麽隱情?
她這裏疑神疑鬼,焦順則是長揖到地,肅然道:“多謝娘娘體諒,臣受陛下大恩,縱使粉身碎骨身敗名裂,也絕不會坐視聖上開創的大好局面毀於壹旦!”
這樣表忠心的話,讓皇後頗為欣慰,卻不能讓皇後心安。
於是又勉力了焦順幾句,便命他出宮去了。
且不提焦順走後三個婦人如何議論。
卻說焦順離開乾清宮後,望著天邊血紅的雲霞,心下頗有‘肝膽尚開張’之感。
對於皇後等人而言,方才不過是壹場徒勞無功的討論,但這對焦順而言,卻不啻於吹響了不死不休的號角!
因為等出宮後,他便會主動將今日的奏對,尤其是那句‘只需壹隊龍禁衛便能令其束手就擒’傳到忠順王耳中。
都走到這壹步了,誰會甘心束手待斃?
即便皇後否決了自己的提議,忠順王也肯定會疑神疑鬼坐立不安,然後便是想方設法的提升安全感,追求能與之拮抗的力量。
屆時說不得還有位故人要閃亮登場,畢竟忠順王當初為了降低皇帝的猜疑,主要針對的除了勛貴之外,就是軍中將校了。
京城三大營他可說是得罪了壹個遍,倉促間想要拉壹支屬於自己的武裝力量,怕也只有打天津衛水師的主意了。
而這也正是焦順所期盼的。
俗話說‘欲令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只有讓忠順王露出猖狂跋扈的壹面,他才好站出來力挽狂瀾勤王救駕。
至於忠順王會不會看破這壹點……
首先糾察隊壹直以來都未被重視,即便出城打靶訓練,打的也是試槍、修槍的名頭,忠順王不可能未蔔先知,預料到焦順會率領壹群‘工匠’造自己的反。
其次這本就是陽謀,即便忠順王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可能會招來宮中的更多忌憚,為了自己的性命考量,也絕不會無所作為。
而只要開了這個頭,焦順就有把握讓他回不了頭!
……
日頭西垂,紫金街焦府。
襲人去茅廁方便了完,又去小廚房裏凈了手,心不在焉折回堂屋門口,聽到裏面嘩啦嘩啦的洗牌聲,就知道這馬吊牌局還要再持續壹陣子。
她想了想,便沒有急著進去,而是站在欄桿前望著這不算太大的院子發起呆來。
這時壹人打從裏屋挑簾子出來,看到她在廊下,先是壹楞,繼而上前笑問:“襲人,妳在外面做什麽呢?”
襲人回頭看去,卻原來是平兒。
兩人當初也是好姐妹來著,原著裏還曾壹起寬慰過鴛鴦,但此時襲人張了張嘴,竟不知該稱呼平兒什麽好。
平兒看出她的尷尬,當即笑道:“咱們姐妹什麽交情?妳要是莫名其妙就跟我生分了,我可不依!”
襲人聞言松了壹口氣,無奈道:“哪裏是我要與妳生分?實在是今時不同往日……”
“確實是今時不同往日。”
平兒搶過她的話茬,半真半假的好奇道:“妳壹貫黏在寶玉身上,今兒卻怎麽跟著三姑娘來了我們家?”
襲人沒有急著解釋,而是擡手指了指裏面:“妳不用陪著打牌了?”
“司棋才剛替下我。”
“那、那咱們去妳屋裏說話吧。”
對於襲人的提議,平兒自然不會拒絕,於是帶著她到了西廂房內,命銀蝶奉上香茗。
襲人不敢托大,起身雙手接過放在桌上,趁勢掃量了壹下西廂房裏的布置擺設,見那壹樁樁壹件件的,雖還比不上怡紅院,卻也強過趙姨娘許多了。
她心底暗生艷羨,可也知道自己縱然跟著三姑娘嫁過來,也絕不可能蓋過平兒與焦大爺自小的交情。
可誰讓自家從小養大的不中用呢?!
她穩了穩心神,這才將寶玉即將跟著賈政南下,偏王夫人受鴛鴦啟發,有意讓老太太身邊的丫鬟去廟裏服侍二姑娘,順帶為老太太燒香祈福的事情說了。
說到寶玉裝病不成,又鬼迷心竅要做和尚,與自己討論什麽佛法禪機時,她是又委屈又氣惱,忍不住拿帕子擦拭起了眼角。
半晌不見平兒有什麽回應,她疑惑的擡頭,卻見平兒正若有所思的念叨著什麽?
“怎麽了?”
“原來鴛鴦也……”
平兒說個半截,便忙又改口道:“沒什麽、沒什麽,我只是沒想到寶二爺直到現在,也還沒放棄出家的念頭。”
“他哪有個準兒?還不是壹陣兒壹陣兒的!”
襲人苦笑搖頭,然後才說到了正題:“因他實在指望不上,我才找上了三姑娘,希望三姑娘能幫著轉圜轉圜,苦些累些倒罷了,我是寧死也不肯學妙玉做假尼姑的!”
“那三姑娘是怎麽說的?”
“三姑娘說……說……”
襲人有些羞臊的轉過頭,訥訥道:“說是身邊正好缺人,準備跟太太討了我去。”
“這……”
平兒自然明白,探春所說的身邊缺人是什麽意思,而襲人既然已經跟著過來了,那不用說,肯定是已經答應了。
半晌,她不由搖頭道:“沒想到連妳也……”
襲人聽出她是話中有話,奇道:“姐姐這話是什麽意思?”
其實以前她與平兒之間,大多都是以‘妳、我’相稱呼,但現如今即便平兒降尊紆貴,她也不敢再與平兒平起平坐了。
“沒什麽。”
平兒擺擺手,又含糊提醒道:“妳既然打定主意要跟三姑娘,那就拿出在怡紅院時壹心壹意的勁頭來,千萬別因為傷心失意就懈怠了。”
“這我自然理會。”
襲人見她肯對自己提點,便小心翼翼的探問道:“不知這府上可有什麽禁忌,姐姐告訴我,我也好時時刻刻記在心裏,免得稀裏糊塗撞在槍口上。”
“禁忌倒沒有。”
平兒笑道:“只是平常規矩嚴壹些,不過老爺賞罰分明,妳要是做得好,也絕少不了賞賜。”
她知道襲人真正想要的是什麽,於是又道:“老爺準備在附近另置壹座院子,以便迎娶三姑娘過門,到時候獨門獨戶的,機會自然比這邊兒要多。”
聽了這話,襲人心中的忐忑登時去了七分。
她最擔心的就是競爭不過府裏的老人兒,可若是單獨另起壹座宅院,能跟她競爭的也就是侍書了,如此壹來擡姨娘的機會自然高了許多。
正心生歡喜,忽就聽外面驟然嘈雜起來,平兒側頭聽了片刻,忙拉著她起身道:“快走、快走,是老爺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