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九曰慳貪（八）

　　……
　　……
　　由於白石生屍骸中所外泄的氣息，以及那林林總總被人收集而來、對於明日的計算和預測——
　　在這壹刻中：有關於未來的壹切，被重組成了壹種“語言”。只是這種所謂的語言並非供人言說、交流，彼此溝通；只是用以確定“意義”、解釋思維——超越了動物通訊系統中的符號，不再是壹對壹的關系；而是僅僅在人類認識世界的過程中、作為唯壹的媒介與載體。
　　於是這“未來語”跨越過魂魄的內底，將他們只能關註於“現在”和“當下”的視角擡升、讓被靈氣所浸泡的人們得以爬升，像體育館頂的轉播攝像頭般，俯瞰其下的壹切。
　　若是加以時日——
　　此刻這些被靈氣包裹在其中、開始學會這“未來語”的“人們”，將會在人類進化的歷史上拐出壹個彎角、成為全新的族群。超出血系、人種、信仰、國籍乃至物種；包含了道國軸心的武裝修士、胎海連鎖的貴人應對處理科科員、萬壽恒河的大瑜伽士、九子鬼母生出的諸多子嗣、大戲班的生旦和武生……
　　這些原本由於種種原因而殊死相搏，互相控制、互相誘騙、互相角鬥的“人們”——
　　卻將變作只依靠語言的傳播進行繁衍——並非活在“當下”，而是只能看見“未來”的族群：甚至可能放棄片刻前才結下的血仇，而擁有比任何集團和國度之間更加緊密的關系；彼此攜手共生。
　　如此的可能性，不禁令外界的觀者們感到滑稽和荒誕，乃至於有壹絲絲的感嘆——
　　但也是因為靈氣風暴的存在：這種可能性只可以停留於猜想、永遠也無法成真。
　　再也沒有時間，留給這些人消化、認清眼前那急速更變的壹切；也來不及讓他們與彼此間有些許交流：
　　因為靈氣風暴那被種種外因歪曲，而變了形的對肉體的改造、即將就要開始。
　　……
　　或許是這片土地之上，有史以來的第壹次：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區分不再明晰。數字空間的種種，由靈氣風暴作為搭載的載體、而流瀉到馬尼拉中；制造出壹片介於現世和信息之間的狹間地帶。
　　不再需要神經管線與玄關壹竅相連，來將三魂七魄上行以神遊寰宇——靈氣取代了原本信息交互的方式：就算是沒有經歷過手術、植入靈肉網關的人們——甚至是那些剛剛從九子鬼母體內生出、來到世間並沒有多長的螳螂——都變得可以和網絡進行直接鏈接。
　　而這交融還在進壹步向前邁進：逐漸的，來自於數字空間中的訊息流由靈氣風暴中滿溢而出。甚至不需要靈/肉協議、玄關壹竅乃至於種種軟件和植入體的轉化，這些原本無法由生物體直接瀏覽的信息、被自動更正成種種的感官訊號：
　　視覺，聽覺，嗅覺，味覺，觸覺；這種種知覺混合在壹種、相互混淆，成了“通感”般的體驗——可這些來自於數字空間的底層信息、原本便並非為人類的感官所設計；因此大多也被大腦保護性地過濾：
　　就算品嘗過隔絕現實的靈肉通訊協議、嗅著了諸佛涅槃前留下的願力信道、撫摸完域外群魔的九十九萬種孿生木馬；人類依舊不得其解。
　　數字空間和現實、竟然在同壹地點交疊——就算是生存時間最長的胎海連鎖大王，對此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在平日，這是壹種足以顛覆先有市場的賜福；可於現在，和漫延在整個城市間的“未來視”交相疊加——卻使得馬尼拉的幸存者們如墜深淵。
　　……
　　“我看到了什麽？看到了什麽？”
　　甚至連螳螂的口中，也開始吐出人言——它們伸長那溢滿腐蝕性液體的長舌，說出的話語裏滿是鼻音、也帶有令人難以辨認的模糊：螳螂們那如蛇信似的分叉舌頭，原本就並非為述說人類的語言而生。
　　螳螂們只不過是來自於九子鬼母——白棺中的方白鹿的壹場迷夢：結合了他的思念、期許，以及心底埋藏的攻擊性和對壹切的憤怒與怨憎——本質上，是夢魘中產出的生物兵器。
　　但當面臨這浸染了白石生屍體氣息的靈氣風暴，它們卻也開始變得與昨日不同……占據大腦的，不再僅僅只有殺戮的渴求與依戀。
　　異種般身體上，那清秀的面孔再度回歸了人化的疑惑：只不過在如今的場景中，僅僅會加深她們的痛苦。
　　她們睜大起那壹雙雙帶著暗綠、猶如深井之水的眼仁，打量著自己那兩只沾滿鮮血、體液與人身殘骸的前爪——
　　只不過在她們的眼中，那利刃般的前爪已不再是角質與外殼、卻變作了滿是銹蝕的金屬：甚至滿布苔痕與汙漬，連自己都變作壹尊佇立在大地上不知多少年月的鐵質塑像。
　　直到這金鐵，也隨著歲月和東南亞的潮濕空氣而氧化蝕空——當螳螂們低頭望去，只能在周身望見空無；猶如漂浮於地面的死魂靈。
　　沒有失去肢體後，綿綿不絕的幻肢疼痛與瘙癢；甚至連前爪尖端的觸覺也依舊保有：螳螂們能感到前爪刃尖刺入血肉的觸感，卻也體會到氧化作用逐漸將自身變作紅褐色銹物的剝離——
　　正是這種混淆，逐漸將她們推入全新的瘋狂。
　　所有的螳螂都浸泡在靈氣裏。在她們中，有的再次提出原先的疑惑：
　　“到底是什麽？我看到的到底是……”
　　……
　　是未來——
　　那些可能會發生，卻因為彼時的些許區別與陰差陽錯、而不可能出現在這有且僅有的世界中的壹切。
　　可就算如此——在這如恒河沙數般的、計算中的未來裏；終究會有壹條將會成真：因為無論人類如何伸出手掌去挽留，時間的河流都不會停止它的前進。
　　這是人類最大的悲哀，也是最大的幸運。
　　風暴和變化仍未停止。
　　有些人在這瞬間之中明了了些許之前的疑惑：為什麽數月之前，在呂宋便流傳著關於九子鬼母的怪談傳說——那曾是未來的幻象，是從過去看見現在的窺鏡、從中透露出了某些天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