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群星(三)
賽博劍仙鐵雨 by 半麻
2025-3-30 21:00
渺渺茫茫中,方白鹿什麽也看不見、聽不著、觸不到。
這不是沒有光線的黑暗,而是另壹種感受——對此時所感到的空洞,他心頭有了個奇妙的比喻:
若是睜開壹只眼,閉上另壹只眼……闔上那只眼的所見,便是“無”:這代表觀想機正在啟動之中,還沒有發送任何感官信號。
方白鹿飄蕩在這虛空中,心頭卻沒有恐懼與緊張。正滴註進身體中的外丹劑,為他壓制著焦慮。
不然光是這毫無時間感與空間感的等待狀態,便足以傷害人的心理健康——這也是修行時“服食”的重要性。
……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燦爛濃烈的文字出現了:
——正在進行鏈接——
——歡迎使用《靈寶畢法》(Ver.1.13)!——
丹法標題那宏偉的標題無遠弗屆,向上下、向左右無限延展;可又能清晰地為方白鹿所閱讀。
這是種微妙的感受:自己的視覺不再局限於水平視角的188度,而是向外擴散得更廣大、更遙遠。
如果和擁有軀體時比較,那就是他能夠望見身前與身後的壹切。
“唔……跟上次不壹樣,這樣子才是正常的觀想吧。”
方白鹿既感到觀想成功的慶幸,又有些隱隱的失望:
這次看來是無法從“店老板”口中得知更多關於“未來”的細節了。
註入第壹層丹法!
方白鹿發出無聲的高喊:現實中的活動規則在此並不適用;但他難以擺脫人類肉身的行為習慣,依舊要用幻想中的口舌發聲。
觀想機捕捉到了他的思緒,字句開始變換。
——開始註入丹法——
——第壹層:匹配陰陽——
無數水墨繪出的字句從冥冥中浮現:
“《真訣》曰:天地之道壹得之,惟人也,受形於父母,形中生形,去道愈遠。自胎元氣足之後,六欲七情,耗散元陽,走失真炁……”
它們溢滿四野,在方白鹿的周圍飄動、旋轉;仿佛在向求道者傳授著某種不為人知的隱秘。
但方白鹿知道這些引申自古早時代丹經中的原文,其實對新丹道的修行毫無意義:它們不過是程序註入時的背景美化,為用戶提供更帶有沈浸感的體驗罷了。
優美的書法逐漸隱去,龐然無朋的巨大進度條顯現而出。簡單的數字點綴其上:
——1%——
“開始了。”
丹法的前三層皆已解析後,便是完成了“築基”。這壹步驟雖然可以單單用註入器完成,但方白鹿聽說用觀想機要快得多。
無論是魁先生口中的“大劫”還是迫在眉睫的其他問題,都讓他不得不爭分奪秒。
進度條正緩緩向前推進……
-50%-
-90%-
-100%-
-恭喜!-
-“匹配陰陽”已註入完成-
不知道現實中過了多久,但從方白鹿依舊平靜安穩的心態來看,外丹劑還在生效中:
這說明在觀想之外,應該僅僅只逝去了不到數小時的光陰。
現在,《靈寶畢法》的第壹層已經註入完畢:這是修行之路的開始。
“終究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方白鹿忽地有些感慨:不管怎麽說,練氣的好處總是——
刺啦!
突然間,異變陡生。
就像是正在放映電影的幕布被撕扯開般,已走至頂端的進度條與恭喜的字樣,通通從中點處豎直地分裂開來、消散於無。
無數亮白色的光點從那縱貫天地的縫隙裏湧出,覆蓋住了整片觀想的空間。
純黑的底色下,整整齊齊地遍布著無數慘白的“燈泡”,正壹明壹暗地閃動。
像是某種儀表盤上閃爍的二極管,又像是攤開壹塊暗色的桌布,再精確地顆顆排列著米粒。
“怎麽回事?是妄念麽?”
或許是因為壹切進行得太過順利,方白鹿反而對這突發情況,有了“意料之中”的釋然。
那些丹法中的冗余數據如果不及時清除,便會與自身深層意識相混雜而產生“妄念”。
它們會在深度觀想中產生——這也是安本諾拉之前要在“築基”時為他護法的緣由。
但妄念只有在前三層丹法統統註入完畢、“築基”完成時才會觸發——而方白鹿才註入了第壹層。
似乎有低訴與人語,隱隱從每壹顆“燈泡”中飄出,充斥宇內。
方白鹿靜靜地等待了片刻。並無不適與難受,壹切如常。
“不是妄念。”
他知道這也不是臆想:處於觀想狀態下、並被外丹劑壓抑住神經活動的自己,根本不會出現幻覺。
方白鹿更細致地觀察著,試圖捕捉到些許線索——
等等!
壹個個光點明滅間猶如眨動的眼睛,在暗色的背景下有那麽些像是……
“星星!”
這聯想讓方白鹿忽地明白,這些便是安本諾拉口中,那觀想裏會遇到的“群星”。
可這怎麽也不像是太空中那些星球反射出的渺渺光線,再穿過無數光年、投諸於視網膜中的樣子。
每壹顆慘白色的光點,都有規律地與其他同類保持著距離。雖然有些相似,但任何親眼見過星空的人,都不會用這種代稱來指代眼下的情況。
“除非……”
方白鹿此時並無觸覺、也感受不到身體的存在,但他莫名感到心臟正壹陣陣地緊縮:
除非安本諾拉根本未曾真正見過天穹中的“星空”——不息的暴雨與雷雲籠罩著吉隆坡,荒原的上空也被城市射出的光焰與廣告覆蓋。
無人能窺見那些在自己“前世”時,便難以用肉眼觀測的稀疏飛星了。
至於影像或其余記錄的存在與否,方白鹿甚至都不知道——三年中,他不曾在廣告或宣傳中看見有人使用有關太空的素材。在這個時代……誰有閑情逸致擡頭遙望,去追索壹絲絲來自寰宇彼岸、早已消散無數歲月的花火?
他現在可以確定,觀想機中所謂的“群星”,不過是安本諾拉的誤解——只是那些閃爍的熾白光點,與那些億萬公裏外的龐然圓球反射來的光線,存有幾分相似罷了。
“那地外殖民地呢?星際航行呢?壽娘不是跟安本諾拉說過,她是個‘星官’麽?”
方白鹿覺得本已逐漸清晰的世界壹角,重新又蒙上了迷霧。
“這些光,又到底是什麽……?”
方白鹿凝視著充斥整個視界內的明滅光點,不知所措。
躊躇了片刻,他擡起壹只存於想象中的手臂,去觸碰離自己最近的那顆“星”。
無論如何,好奇心都壓倒了對自身安危的考慮——
啪!
仿佛肥皂泡碎裂的炸響,無數的信息竄入方白鹿的腦內:
……
“第十壹次觀想:“《靈寶畢法》第五層:肘後飛金晶”解析完成、並清除用戶冗余數據。”
首先是某種枯燥的念白,像是介紹。
方白鹿看見了自己的雙腿:它們脫離了身體,在血泊中擺出奇妙的形狀。他擡起頭,雨點直直地打在臉上、又苦又澀。
天邊正有無量丈霓虹湧起,穿過雨霧、照耀在方白鹿眼前的人兒身上。
她背對著自己,將手中的雙刀擊於壹處、火花四濺:
“大慈大悲二妮菩薩!渡萬般苦、渡壹切厄——”
“玉筍尖”中,那金紅相間的長刀如是說。
“斬!劈!殺!斬!劈!殺!”
肌肉虬結的右手繃得筆直,掌中的利刃縱聲咆哮。
方白鹿聽見震耳欲聾的山呼吶喊、兵器相擊的金鐵交鳴;而這些,都來自於少女握住的刀柄中。
……
“第三次觀想:無所得。”
雙手傳來堅實的觸感,冰冷而沈重。
方白鹿正抓著光滑的面罩搖晃著,鏡面材質反射著他那張青筋暴起、唾沫飛濺的臉:
“這裏就有觀想機!開壇招靈啊!讓她出來說清楚!”
膝蓋被圈圈盤繞的管線硌得生疼,面罩頂端的道士髻隨著自己那粗暴的動作而散開。
“……知道了,我來行法。”
猶如冰片交擊的聲音從身邊傳來:那來自於脫下面罩的安本諾拉。
……
兩段散碎的場景與枯燥的旁白,壹同封包於那慘白的光點中。
剛剛他就像是個寄宿於身體中的過客,無法控制自己的動作,只能旁觀。
但那感覺無比真實,與方白鹿在現實中的所見所感並無不同。
方白鹿再次擡起“手”,想摸向更遠處的光點——但什麽也觸碰不到。
“剛剛的都是幻覺?不、不是……”
或許是因為肉身正被外丹劑維持著腦內激素的穩定,方白鹿能夠輕易壓下心底的困惑與不安:
就像是第壹次觀想時,踏入的那間“五金店”壹樣……
“那些……都是來自以後的感官信號吧。”
他沒有恐懼、也不曾感到驚愕;只是緩緩摸索著記憶中的所記、所感。
以前聽見、看見的信息正在重組,結合著剛剛發生的壹切梳理思緒——
……
為什麽只有“築基”階段的丹法可以註入,之後就必須通過觀想才能解析提高?
“每個人的道途各不相同。”
第壹次觀想時,方白鹿見到了可能是“未來”的光景。
那位疲憊不堪的店老板曾對自己說:
“計算中沒有上帝,只有拉斯普斯的妖。”
“未來……註定的未來?”
……
像是有閃電劈過他的顱內——有某種可怖的、狂人般的猜想誕生於方白鹿的腦海:
觀想機並不是在運算、修改並精煉修行者的丹法。
它們會記錄下每壹次運作,甚至包括那些尚未發生的“觀想”。並從以後的時光中,將解析的結果捕捉回來。
“比‘築基’更高級的丹法根本無法‘註入’……因為它們‘現在’都還不存在——為每個人量身定做的丹法都在既定的未來裏。”
方白鹿忽地發現,自己壹直在倒果為因,將因果的關系弄相反了:
練氣士並非真正是通過觀想,來提高他們自身的修為。
丹法最終會解析到何種地步、修行會結出什麽樣獨壹無二的道果、又能掌握如何的神通與法術……
這壹切,都早已註定。
難怪微機道學研究會根本沒有“師徒”:每壹位練氣士的師承與道統,其實都來源於他們未來的自己。
……
慘白閃爍的“群星”漸漸褪去,這或許代表著此次觀想的成功與結束。
方白鹿漂浮於無光中,起起伏伏。這周遭的虛無讓他無從分辨,自己究竟是在宇宙的深處——還是被困於果殼的中心呢?
這巨量信息的刺激,令他繼續著思考:
現在於吉隆坡上演的活劇,是否就是方白鹿所推測的那副模樣?而其中出場的壹位位人物,又是否就是自己所猜測的那些角色?
“未來……未來是註定的。”
過往的線索像珍珠般躺在海邊的濕沙中,現在終於有了壹條嶄新項鏈,能將它們齊齊串起:
壽娘了解那些來自遙遠過去、本該只有方白鹿了解的“家鄉話”。
她也知道自己活死人的身份、與蘇醒時的秘辛。
還有那部連自己都從未發覺,藏在五金店躺椅把手中的“手機”。
以及獨獨選擇了安本諾拉,作為了她的代行者……
“草他媽的,老子之前想錯了!”
自己基於散碎情報得出的結論只是管中窺豹——就像計算機輸入了錯誤的參數,得出的只能是不正確的結果:
壽娘,根本不是什麽星官、也不是自己時間上的老鄉。
她分明就是——
……
嘔!
方白鹿拔下手背上的針頭,吐出喉間湧上來的酸水。
他戰栗著,身上止不住地發抖:這不僅僅是外丹劑帶來的副作用。
壹切似乎並無不同。但方白鹿知道,現在自己的靈與肉已足以兼容初級的義肢——
吱呀!
樓下的玻璃門被推開,豪雨順著狂風湧進了五金店。店鋪裏低劣的隔音,讓他在二樓也能清晰地聽見壹樓的聲響。
那是機械幹癟、毫無起伏的合成音,方白鹿聽過不知多少次了:
“方白鹿/方老板,他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