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持真皆可言

　　這壹封呈冊正是魏山上遞給玄廷的。
　　這類呈冊，除非是專以遞送到某個廷執案頭的，否則身為廷執的張禦，自也是能看到的。
　　他見這封呈書上面有壹片述論，說在過往時候，有些修道人壹入道便專註修持，難及其余，這並非是修道人自身不願入世，而是修道本身就是出世之舉。
　　說修道人本該受世之供奉，現在大多數修道人雖也承擔守禦疆域，護佑天夏子民之責，可這其實牽絆了修行，這裏還用了壹詞，叫“強入世”。
　　其言以往天夏子民因為沒有辦法保護自己，所以不得不庇托修士，而現在不同了，造物表露出了諸般好處，既能禦敵，也能用來改善民生，還能使得更多人開智，所以要是造物真的極大發展了，那麽修道人就可專心去修道了，不必再去操持這些俗務了，那麽這對所有人來說難道不是好事嗎？
　　張禦看了壹下呈書之人，其乃是天工部兩名宗匠之壹魏山。
　　他搖了搖頭，魏山身為宗匠，雖然有著自己的認識，但其對於整個天夏的局面卻未必有多少認識，看待事機太過片面，妄圖以壹個事物來解決所有問題，並認為造物的出現，就能做到以往修道人所能做到的壹切事。
　　並且這裏面還有數個錯處，認為修道只是庇佑了子民，而沒有其他作用了，其人看不到上層修道人正尋道而行，指引前路，這恰似汪洋之中舟船的掌舵人，若是換壹個不明道理之人上來，那卻有傾覆之危。
　　而上層修道人又從何而來？自是從無數天夏人中來。要是這些天夏修道人完全出世修行，彼此幾是沒有牽扯，不持上下相合之道念，那成就上境後又為何要來遮護於妳？而不是如過往宗派壹般轉頭順理成章的來壓迫妳？或者幹脆棄妳而去？
　　天夏自從走上眼下這條路之後，便與天地決勝，與大道決勝，從壹開始就必須全力向前，沒有辦法停下，停下便是倒退，倒退即是滅亡。
　　而魏山另壹個錯，就是把造物和修道人剝離了，認為造物能做到眼下的事全是靠造物本身。
　　實際上造物近來雖然勢盛，可這也並不全是其自身的功勞，沒有訓天道章勾連各方，交通內外各洲宿，這幾年來造物起勢也沒可能如此迅猛。
　　而若沒有修道人的神異力量參照，並且做出壹定正確的指引，造物既沒可能在後方安穩積累，也沒可能這般快的提升，僅只眼前而言，修道與造物是相互促進的，任誰拋卻了誰都是不妥。
　　不過這僅僅只是壹份呈冊，魏山也只是發表了自身意見，具體如何做如何選擇，還是由廷上廷執決斷的。
　　張禦再是看了看，在這封呈書上面，已然有幾位廷執留下了壹些批語，有的廷執只是留下“待觀”兩字，而有些廷執則是註明自身已是看過，但謹慎沒有發表什麽看法，而崇廷執留下了壹句：“可予下觀”壹句。
　　他思量了壹下，認為其實不論魏山如何建言，目的到底是什麽，剝離造物和修道人這個設法大約是不可能實現了。
　　至少他所能見得未來中是不太會出現了。
　　若是某個推論是正確的，那麽只要天夏不亡，那麽濁潮就會壹次次的興起，不是將更多大敵送至天夏面前，就是將更多道機推動，使得天地不斷發生變動。
　　那時候造物必然能迎來壹個大發展，但是同樣，道法也將先壹步上去迎敵，並且在前方處於指引的地位，在過後可能到來壹陣陣巨浪中，雙方只會越來越是緊密，誰都離不開誰。此可謂大勢難違，故這封呈冊無論怎麽說都沒用。
　　他看有片刻，倒是覺得可以讓底下之人知曉此言，試看下諸人是如何想的，於是執筆起來，在崇廷執“可予下觀”下面留了壹句“附此議”。
　　而差不多同壹時候，風道人也是看到了這份呈冊，他先是皺眉，隨後謹慎看了下諸廷執的批議。
　　在見到張禦留在上面批語，他先是詫異，隨即仔細想了想，不覺點頭，也是在上面跟了壹句“附此議”。
　　在他批議之後，玉素道人也是看到了，微哂壹聲，待把批言看下來，同樣加了句“附此議”。
　　這般動靜很快也引起了其他廷執的註意，因為壹般廷執看呈冊，大多數時候是觀而不言的，並不直接表達自己的看法，以免對底下造成什麽具有傾向性的影響，最多只是留下壹個“觀畢”、或者“待觀”之言，表達自己看過，彼此追附很少，這次倒是少見了。
　　各廷執雖抱有各種想法，可大多數人在思考過後，都是在下面了寫了附從了壹句，於是這麽壹份本來上遞給玄廷的呈冊很快被送到了各個玄府玄首的案上。
　　東庭府洲，天機工坊之內，安小郎正在埋頭鉆研造物技藝。
　　因為壹直評議不上大匠，玉京有許多造物技藝他就不能使用，因為有些造物到了壹定層次，有極強的破壞力和威脅力，不是大匠是不被允許掌握的。
　　而他也是有脾氣的，妳不給我用，那我就不用了，他決定另起爐竈，自己搞壹套出來。
　　這也不是他胡亂逞能，他掌握了伊帕爾神族的所有神異技藝，同時玄首萬明很支持他，故他能時時向後者請教，如今在設法將此以造物的形式復拓出來。
　　他忙活了壹陣後，感覺精神略微疲憊，便服了壹枚補氣丹丸，隨後坐下調息。在深長的呼吸之中，他的也是精力在逐漸恢復。
　　待得從調息中出來，又是變得精神奕奕了。
　　正待他準備再度回去鉆研技藝的時候，役從衛山自外走了進來，將那壹份冊書遞給他，道：“小郎，這是萬明玄尊交遞給妳看的。”
　　安小郎壹把接了過來，瞥了下落名，見是宗匠魏山所上的呈書，頓時來了興趣，認真翻看了起來。
　　照理說，以他的師匠身份是不能看這等報書的，可他現在的身份乃是東庭府洲天機院的代院主。
　　雖然壹般擔任院主需得大匠身份，天工部和天機總院也沒有給予他大匠的批復，可問題是東庭府洲乃是玄首和洲牧說了算。
　　他們已然是將安小郎提到了代院主這個位置上。所以從道理上說，安小郎與各洲的天機院院主就是平位，各洲天機院院主能看，那麽他自然是也能看的。
　　安小郎看過之後，不由撇嘴不已，這還宗匠呢，還沒他知道的多。
　　不過這其實也是正常的，若論造物技藝，魏山那肯定是比他高明的，無論他天資再如何出眾，現在沒可能與之相比。
　　但是在造物技藝之外，卻不見得就壹定比他強了。
　　特別是他自己修煉過呼吸之術，他老師乃是玄尊，教授過他很多天人之間的道理，他自己更是和修道人打過長久交道，這壹點魏山就算是宗匠，能給玄廷遞書，也是比不過他的。
　　他這時眼珠壹轉，啪的壹聲將這份奏表按在案上，道：“小山，拿紙筆來，我也要上奏書！我要出言駁斥此論！”
　　要說呈書，他現在職位不夠，可是身份卻是夠了，就算他遞不上去，也可以讓萬明玄首幫著遞麽。
　　衛山立刻將紙筆找來。
　　安小郎刷刷寫了萬余字下來，寫的那叫壹個酣暢淋漓，他在這裏面大大批駁了魏山壹通，壹口氣之前的怨氣發泄了出去，只覺神清氣爽。
　　只是他覺得哪裏還差了點什麽，這時他看了眼衛山，道：“小山，妳也來附書壹本！”
　　衛山嚇了壹跳，他也是懂造物的，要不然也不會被安小郎帶在身邊，平時雖然時常需要負責打下手和采買物件，可他最多是壹個工匠，他訥訥道：“這，小郎，我怎能寫……”
　　安小郎道：“有什麽不能寫的？他是山，妳也是山，憑著他能寫妳不能寫？況且妳是附書，怕個什麽。”
　　衛山還是有些膽怯，他道：“小郎，我不過是壹個匠人。”
　　安小郎不耐道：“什麽匠不匠的，他是人，妳也是人，那麽他能寫，妳就能寫！”他壹把將筆塞到衛山手裏，“聽我的，妳給我寫！”
　　衛山道：“可小郎……我寫什麽？”
　　安小郎道：“妳就寫妳看到的，還有妳對造物和修道人的想法。”
　　衛山想了想，嗯了壹聲。
　　待衛山寫畢，安小郎就將自己寫的文書和這份附書放到壹處，整理好後，就將之遞到了萬明道人處，隨後就將此拋到腦後，自己去忙造物技藝去了。
　　萬明道人在收到此書後，他翻看下來，他思量了下，也是寫了壹份百來字的呈冊，再就將此書壹字不改的附在後面，並遞了上去。
　　而在昌合府洲，鎮守岑傳也是接到了這壹封魏山的呈書，只他看了下來，卻是面露冷笑，暗道：“修道人該是如何，自該由自身決斷，什麽時候輪到這些造物工匠來教我等如何做了？”
　　他細想了下，盤膝坐定，身外光華壹閃，壹道元神已然飛馳了出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