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祭奠

　　看着比我家别墅还要空荡的老房子，我心里更是苍凉。
　　打开了右侧过道的第二个房间，也就是客厅门后，我带着嘉琪先在那里安顿了下来。
　　客厅并不大，但是因为除了沙发一张八仙桌和一长放着老电视机的长桌外再也没有别的家具，所以也很宽敞。
　　虽然老房子很久没人居住，但是因为每个月有姑妈聘请的村里清洁工打扫的关系，还没有出现发霉的现象。
　　“琪琪，左沙发上。”
　　“哦。”把手上的塑料袋给我之后嘉琪就听我的话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左顾右盼。小鼻子使劲地吸着气，也不知道她闻到了什么。
　　看到嘉琪这纯真又带点傻气的可爱模样，我心里说不出的瘙痒。
　　我把八仙桌拉到了客厅的正中间，然后打开了塑料包装纸，从里面拿出了烤鸭、茶叶蛋、啤酒和炒面，这是我在路上买的。
　　看到我拿出了好吃的，嘉琪立刻眼睛发光，尖叫起来。
　　“papa，我要吃烤鸭！”
　　“琪琪不要急。要先拜了祖先长辈才能吃的。”我打住了嘉琪的兴奋叫声，然后从另一只袋子里拿出了冥币和香。
　　我先让嘉琪在客厅里等着，然后又去厨房用井水洗了一些盘子后，再把买来的熟菜都盛在盘子上再在八仙桌上放好。
　　之后，我就像中国所有传统家庭清明节时会做的那样，点燃了冥币和香。看着冥币在地上燃烧，嘉琪奇怪地问我：“ppa，你为什么把钞票给烧掉了啊？”
　　“这些不是钞票，是冥币，是给死去的人用的。冥币烧了之后就会到死人的世界去，那样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就有钱花了。就像我每天给你钱一样啊。”
　　“哦。那papa是给papa的papa烧钱花咯？”
　　“也不全是，因为还有papa的爷爷，papa的奶奶啊。”
　　“哦。那……也有papa的妈妈啦？”嘉琪顺口问我。
　　听到嘉琪这么一问，我愣了一下。
　　我的妈妈？
　　我早就十多年没有见到过我的妈妈了，十多年来我根本没有任何关于她的音讯，甚至连她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只是我心里，却始终相信她还活着。或许某一天，我还会见到她吧。虽然那种可能性几乎为0。
　　都这么多年了，我和她都不可能认出对方了吧。
　　“当然没有，papa的妈妈还在呢，傻瓜蛋。”我敲了一下嘉琪的脑袋瓜子，嘉琪眯起眼吃疼地捂着被我敲打的地方。
　　“那为什么我从没有见到过papa的妈妈……还有我的妈妈啊？”
　　嘉琪问我的时候，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似乎这个问题早就在她的心里憋了很久，只是一直以来，她都没有找到机会来问我。
　　终于还是问了这个问题。
　　看着嘉琪期待而又有些哀伤的眼神，我心情变得分外沉重。
　　这个问题嘉琪已经不是第一次回答我了，但是因为以前嘉琪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年纪还小，所以我可以随便糊弄她而让她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嘉琪已经上了小学，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完全无知的小女孩了。看惯了学校里一个个孩子都有完美的家庭嘉琪又怎么可能不疑惑，不怀疑？
　　我早就预料到总有一天嘉琪会再一次这样问我。
　　虽然早就料到，但是我却始终没有想好该怎么回答她。
　　她已经长大了，当初那些我告诉她说她妈妈去了远方要等很久才能回来的谎话，早就不可能再骗过她了。
　　看着嘉琪纯真无邪的眼睛，我突然有些想回避的冲动。这双我看了整整8年的清澈眼睛，在这一刻却让我不敢直视。
　　我不想告诉嘉琪她是我捡回来的，如果我告诉了她实话，我不敢想象知道真相后她的心里会留下怎样的阴影。
　　还是说，我应该撒个谎，骗她说，我和她是同一个妈生的，我是她的亲哥哥？
　　首先，这一点我自己都不想承认。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永远和嘉琪在一起，但我还是不想用兄妹这样的亲情枷锁来锁住我和她的关系。如果我告诉她我和她是兄妹，恐怕会因为血缘关系而无法再进一步发展关系，虽然我知道这对嘉琪来说是最好的，但是我还是不想那样做。
　　说到底，我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有一天，我会嘉琪一起走进婚宴的殿堂。
　　虽然，那或许只是我自己的不切实际的遐想。
　　告诉嘉琪我是她亲爸爸？
　　那也不可能，这些年来，嘉琪虽然没说出口，还甜甜地叫我papa，但她也感觉到我绝对不是她真正的爸爸。小孩子虽然不懂事，但也知道观察和比较。看到别的同龄孩子那些普遍比我年纪普遍大将近十岁的家长，再加上平时的一些生活细节，她不可能不怀疑。
　　虽然没有说破，但是嘉琪还是知道，我只是她明面上的父亲而已。
　　而这一刻，嘉琪终于还是找到了机会问了我关于她身世的问题。
　　当然，或许我可以找个借口继续忽悠嘉琪。但是，以后呢？等嘉琪长大以后呢，难道我还要继续骗她，隐瞒她？
　　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嘉琪这么冰雪聪明，她总会知道真相的。
　　看着嘉琪乌黑晶亮的大眼睛，我心里挣扎纠结了很久。
　　或许是我脸色不太好看的缘故，嘉琪也终于不敢再直视我，而是低下了小脑袋玩弄起手指来，眼睛看着布满灰尘的地板不敢看我。
　　“琪琪，papa跟你说。”看到嘉琪躲闪的目光，我有些心痛，但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我走近嘉琪，然后抓住了她浑圆柔软的小香肩，用最认真的眼神看着她。
　　“琪琪，papa跟你说，你的妈妈……你的妈妈已经死了。在琪琪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死了。”
　　依旧是谎言，但是，我想彻底断绝嘉琪对她妈妈的期望。虽然很残忍，但这却是无可奈何的一步。
　　我几乎拿出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对嘉琪说出了这番话，而且语气也是非常认真，我希望嘉琪永远记住今天我对她说的这番话。
　　听到了我的话，嘉琪依旧是低着脑袋，垂着黑色的长发，齐平的刘海挡住了小脸，我看不清她的脸。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的表情。
　　“琪琪，琪琪？”我咬着嘴唇，摇着嘉琪的肩膀，但是嘉琪的小小身子却像是僵硬了似的移动也不动。
　　尽管身体被我摇晃着，嘉琪还是没有出声。
　　一直过了好几秒，嘉琪却像是受了很大刺激，小小的娇躯都开始颤抖了起来，然后，她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满是泪水的苍白小脸。
　　嘉琪的眼圈已经哭红了。
　　嘉琪忽然发了疯似的哭叫了起来，用小手拼命地拍打着我的手臂，虽然力气不大，但还是让我痛彻心扉。
　　“papa你骗人……papa你骗人！你还说过妈妈会回家的……你说过的……你说妈妈等着我的……哇呜呜呜……papa……”嘉琪哭得伤心欲绝。
　　我没想到嘉琪知道了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这大大出乎了我的预料。
　　我急忙用手臂紧紧地把嘉琪抱了起来，紧紧地把她的香软娇躯抱在怀里，不让她再挣扎。
　　我知道这恐怕是嘉琪一生中最艰难的时刻之一，我必须让她安然度过，绝对不能走错一步，否则，嘉琪的一生都可能会被毁去。
　　“琪琪别哭……papa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噢，papa哪里都不去，papa一直和你在一起，好吗。”我安抚着嘉琪，但是嘉琪却一直抽泣着，小小的身子颤抖着，不管我怎么说，她的哭声都没有停歇。
　　我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了，但是话已经出口我已经收不回，我只有不停地说着好话，就像以往一样安抚着嘉琪幼小脆弱的心。
　　“papa……呜呜呜……我好想要妈妈……大家都有妈妈……就我没有……”嘉琪在我的怀里哭着，撒娇着。
　　我摸着嘉琪的秀发，感受着她那黑色的柔顺发丝穿过指缝，却好一会儿开不了口。
　　“琪琪，还有papa呢。还有papa。噢。”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嘉琪的大眼睛都哭得红肿了，滚滚泪珠凝结在小脸上，而我的手臂也被她拍打地阵阵作痛。
　　但最终，嘉琪的情绪还是渐渐平复了下来。
　　就像不管多么恐怖的暴风雨，总会有停息的那么一刻。
　　差不多哭了有十分钟，嘉琪还是渐渐停止了哭声，转变成了低低的抽泣。
　　哭时，嘉琪还用红红的眼睛看着我，撅着小嘴，却不发一语。
　　看到嘉琪泪流满面的模样，我的心更是肉痛，我拿出口袋里的纸巾，默不作声地擦干了嘉琪脸上的泪水，然后看着嘉琪那明亮透彻的眼睛。
　　“琪琪，你喜欢papa吗？”
　　擦去嘉琪脸上的泪珠时，我这样问。
　　嘉琪只是呆呆地看着我，眼睛通红，鼻子里哼出低低的抽泣声。
　　我再一次问她，声音很平静。
　　“还哭，琪琪，你是不是讨厌papa了？”
　　嘉琪看着我，红红的眼睛微微低了下去，小嘴嘟了起来，依旧是在抽噎，小鼻子上甚至还有一滴鼻涕。
　　嘉琪没有出声。
　　“琪琪你还想和papa在一起吗？”
　　嘉琪抬起头看着我，还是没有出声。
　　“那琪琪……如果papa走了，你是会想妈妈呢，还是想papa我呢？”
　　我最后这杨样问琪琪。
　　这是我的杀手锏。
　　嘉琪看着我，不依旧是说话也不作声，似乎被我的问题给问愣住了。
　　“琪琪不说话，那papa就走了，再也不管琪琪了。”说着，我站起了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嘉琪，然后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后退，最后转身。
　　我知道，这是关键的时刻。如果嘉琪不做出选择，那么她将永远走不出这段阴影。
　　只是我才走了两步，嘉琪却忽然大哭着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冲过来抱住了我的大腿。
　　“papa、papa你不要走！呜呜呜……”嘉琪死死地抓着我的牛仔裤，洁白的贝齿咬着，哭叫着。
　　看到嘉琪死死抓住我的大腿，我的鼻子也是有点发酸。
　　我蹲下身，拉过嘉琪的身子，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哭红了的脸。
　　“琪琪不是不喜欢papa吗？”
　　“不是的……琪琪喜欢papa……琪琪要和papa在一起……papa不要走……”嘉琪已经泣不成声，眼睛都哭得睁不开了。
　　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只要说出了这句话，我就能够顺利地平抚嘉琪。
　　听着嘉琪的话，我伸出两手，抱住了她那小小的娇躯。
　　“papa不会走，papa永远不会离开琪琪，papa会一直在琪琪身边，陪着嘉琪。”
　　我欣慰地抱着嘉琪，就像嘉琪紧紧抱着我那样。
　　我知道，只要嘉琪能够知道我对她的重要性，知道她真正在乎的是我，她就不会再对她的妈妈念念不忘。
　　当然，作为代价，我也要对她全心全意地付出，让她永远离不开我，忘记她那悲伤的身世。
　　8年前我捡到她时，就已经决定了这样的命运。嘉琪的一生注定坎坷，而我也注定会因为她而过得很累很累。
　　终于是安定了嘉琪。
　　当我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时，嘉琪已经不哭了，而是依偎在我的怀里，靠着我，默不作声。
　　而我则是轻轻地打着她的背脊，让她舒缓一些。
　　光线昏黄的大厅很静，只有我和嘉琪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时间，我听到了屋外越来越密集的雨声，从老窗缝隙里吹进来的冷风让我精神抖索了一些，我知道，外面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琪琪，饿了吧？我们来点香拜一拜，然后吃饭吧。”听着屋外黑暗中打在草丛中的沙沙雨声，我还是打破了平静。
　　嘉琪的情绪已经逐渐稳定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她以后心里会有什么阴影，但至少现在还是平静了很多。毕竟，8年来她已经过惯了只有我的生活，就算眼下我告诉她她的妈妈已经去世了，她也最多只是伤心一会儿，而她的生活，却还是不会有多大的变化。
　　“嗯——”
　　嘉琪长长地应了一声，嘟着小嘴，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我让嘉琪从我的大腿上下来，然后我从地上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三根香，用打火机点起了香，一股烛的烟味顿时在客厅里弥漫而开。
　　“琪琪，看着papa。”我拿着三支点燃的香，“琪琪，待会儿你学着papa的样子来拜，拜的时候心里要想着琪琪你想念的人，然后祝愿他们能够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最后呢，你还要在心里许一一些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像以后学习成绩能提高啦，人可以越长越漂亮啊，身体健健康康都可以。”
　　嘉琪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只是眨了下眼睛想了想，却没有说话，在嘉琪的注视下，我转过了身，弯下腰，对着八仙桌拜了三拜。
　　拜完之后，我叫过了嘉琪，让她站到八仙桌前，学着我的样子拿着香。
　　“papa，香好好闻。”手里拿着香，嘉琪忽然这么说了一句。
　　“嗯，快点拜吧。”我催促道。
　　嘉琪看了看手里的香，小心翼翼地不让那些滚烫的烟灰滴落下来，然后学着我的样子在桌子前拜了拜。
　　香烟袅袅，小屋昏暗，灯光摇曳，万籁俱寂。
　　唯有屋外风吹雨打声。
　　拜了很久，嘉琪才抬起了头，愣愣地看着我。
　　“papa……要拜几次啊？”
　　“已经可以了，琪琪，把香给我吧。”嘉琪把香递给了我，然后站到一边，又看了桌子上的烤鸭几眼。
　　“琪琪，你有没有在心里对爷爷奶奶们说希望他们在那边过得好啊？”
　　“嗯，说了，papa。”
　　“你是怎么说的啊？”
　　“我说……papa的papa和爷爷奶奶，还有我的妈妈，都要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开心心的。”听到嘉琪信了我的话，祝福她那生死未卜的母亲，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是我没有显露出来。
　　“嗯，琪琪真懂事了，那你刚才许了什么愿啊？”
　　“我、我……”嘉琪收回目光，看着我，说，“我想papa身体健康的，我也能健健康康的，考试能考一百分，然后……”
　　“然后还有什么？”
　　“然后……我……想和papa在一起，每天开开心心的，papa不要再说要离开琪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