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九章 末日（下）

　　哢！哢！蒲鞋市內城的防護罩，發出輕微的裂響。
　　城市裏面，急促的警報聲隨即響起。
　　城墻下，壹個瘦得跟柴火壹樣的白發老婦，在壹片嘈雜聲中幽幽轉醒。
　　寒冷、饑餓和渾身上下的疼痛，讓她暈了又醒，醒了又暈。她用渾濁的疲憊的眼神，看著防護罩上隱隱約約出現的裂紋，臉上竟露出了幾分，期盼和解脫。
　　從核戰爭爆發至今的這十個月裏，她的家人逐個離去。
　　或死於核爆炸，或死於感染，最近的，是兩天前她的孫子在外城翻找可以換取食物的廢舊材料時，突然遭遇外城防護罩破碎，之後就沒了音信。但想來，應該也是沒可能活下來了。
　　而就在她孫子失蹤的情況得到確認後，她就在大樓內幾乎所有人壹致表決下，被趕出了大樓。而他們這麽做原因，僅僅是因為，大樓裏每天可以多省出壹斤飯團……
　　也算是出身書香門第的老人怎麽也想不到，自己的晚年會如此淒涼。
　　更想不到，在極端的環境面前，人性竟會如此不堪。
　　她強撐身體，壹路走，壹路走，最終走到城墻邊上時，終於再也沒有任何力氣。她無力地靠著城墻癱坐下去，甚至連手指頭都很難再動壹下。壹年來糟糕的營養和完全不存在的醫療條件，讓她本就有基礎病的身體，狀態每況愈下。
　　以往那個殷實的中產家庭，不復存在了。
　　那個原本被世人描繪得很美好的世界，原來只是個虛幻的影子……
　　老婦人背靠著冰冷的鋼鐵城墻，仰頭看著天邊的黑色怪物，壹點點將防護罩扒開。
　　她的眼中，慢慢浮現出幾分亮光。
　　仿佛是從她出生的那天起，這個地方，就是她壹直努力到到達的位置。她努力地學習、工作、生活，最終在這壹刻，頑強地走到著這裏，原來都是為了在這裏，看到世界崩塌的壹幕。
　　這座城墻，其實就是世界的邊緣吧？
　　哢！
　　天空上，壹塊構建防護罩的透明材料，高高地掉落了下來。
　　無數的怪物，頃刻間從那個口子裏蜂擁而入。
　　防護罩的破口，在怪物的沖擊下，碎裂地越來越快，城市的中心處，開始傳來槍聲和炮聲，甚至有武裝直升機，朝著怪物們飛去，然後連三秒鐘都沒堅持住，就轟然爆炸。
　　熾熱的火光下，蒲鞋市的整個防護罩，怦然壹聲，徹底破碎。
　　防護罩外刺骨的寒風，帶著滾滾黑霧，猛然吹進城市。老婦人輕飄飄的身子骨，幾乎直接被這陣風掀翻過去，她卻頑強地又坐起來，大口呼吸著致命而又來之不易的新鮮空氣。
　　寒冷的空氣，讓她陡然間精神壹振。
　　十個月了，她好像已經很久沒感覺身體這麽舒服過。
　　城市裏的燈光，在漫天寒風中，不穩定地眨動著。
　　天邊數不清的黑色怪物，像潮水壹樣，從城市的地面掠過。
　　噠噠噠噠……
　　抵抗怪物的槍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慌亂。
　　慘叫聲接連響起。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都該死，都該死……！”老婦人竟頂著大風，慢慢站了起來。
　　不遠處，壹團黑影，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她正面沖來。上百只超玄體自言自語囈語的陰森聲音，越來越近。老婦人毫無畏懼地面向著它們，張開了雙手。
　　呼！
　　上百只超玄體轉瞬而至，剎那間將老婦人完全吞沒，隨即又像潮水般快速退去。
　　冰冷的城墻下，眨眼就沒了任何生命的跡象。
　　……
　　“司令！司令！”蒲鞋市的總部大樓裏，壹名上校慌張沖進老鷹的辦公室，嘶啞著聲音，絕望地喊道，“撤吧！弟兄們頂不住了！守不住了！”
　　老鷹眼圈發紅，聽著外面開始逐漸變弱的聲音，咬牙切齒地錘了桌子壹拳：“走！”
　　“好！”少校臉上露出驚慌又狂喜的神情，轉身就喊，“撤！司令下令撤了！去傳送點！警衛連、督戰連、通訊連，馬上走！所有人馬上走！”
　　老鷹聽著外面那上校的吼聲，拿起電話，急忙給鷹嫂打電話道：“媳婦兒，妳馬上帶兒子去傳送陣等我，我現在就過去！什麽東西都不用帶，直接走！”
　　說完把電話壹扔，飛奔出辦公室，喊道：“城衛軍團體集合，回撤天京市！”
　　辦公樓裏，所有的人，立馬就飛奔起來。
　　老鷹喘著粗氣，心跳狂跳著，匆匆跑樓下下了樓，樓下面，幾十輛運兵車早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動了。他壹步跨上自己的專車，關上車門。
　　開車的司機壹個加速，直接超過面前的大車，拼命朝遠處駛去。
　　太快的，今天的壹切，全都發生得太快了。
　　從成千上萬的怪物出現，到打破城墻，到現在，壹共連15分鐘都不到。
　　防護罩壹破，蒲鞋市就註定要完蛋。
　　可是城市完了，他們這群跟著老鷹混飯吃的人卻不能完。哪怕返回天京市後，重新過回那種給大家族當狗的日子，也總比死在這兒要強。
　　車後排，老鷹看著城市裏的燈火，開始成片成片地熄滅，心裏頭有團火在熊熊燃燒。
　　不論於私於公，這座城市能維持到現在，都傾註了他大量的心血。
　　他花了這麽多年，努力地讓自己走到今天這壹步。
　　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借著亂世的環境，壹躍成為了封疆大吏，蒲鞋市、天京市、烏木蘭市，三座城市從東華國的大地上三足鼎立，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不用再委屈自己做任何自己不想做的事情，說任何自己不想說的話。可是，這樣的日子，才持續了短短十個月。
　　然後，就這麽幾分鐘，就這麽十幾分鐘……他就被打回原形了？！他奮鬥了幾十年的結果，就這樣化作了泡影？等回了天京市，他這個小小的少將還能做什麽？
　　他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像今天這樣的機會了。
　　老鷹緊緊攥著拳頭，臉上寫滿了不甘。
　　然後，慢慢又松開了拳頭。
　　命數，都是命數啊……
　　……
　　蒲鞋市城衛軍的車隊，逆著狂風，壹路狂奔。十幾分鐘後，在壹路上失去大半人馬後，老鷹終於抵達了傳送大樓。但傳送大樓的門口，卻不見媳婦兒和孩子的蹤影。
　　老鷹見狀，不由怒吼剛才先跑出來的上校道：“我老婆呢？！”
　　那上校磕巴道：“剛才……剛才還在路上的！”
　　“媽的！哪個方向？”老鷹憤怒地壹腳踢在那上校肚子上。
　　上校痛呼壹聲，坐倒在地。
　　就在這時，不遠處，突然傳來壹個尖叫聲。
　　“老婆！”老鷹聞言，立馬化作壹道流光疾飛過去。
　　那上校急急忙忙捂著肚子爬起來，大喊道：“撤！繼續撤！不要停！”
　　壹邊喊著話，自己帶頭就沖了進去。
　　大樓外面，越來越多的軍車趕來，士兵們紛紛恐慌地從車上躍下，朝著傳送門逃去。
　　再也沒有人去管，自己的主官到底去了哪裏。
　　壹片黑霧之中，老鷹沖入壹團超玄體中，壹把將老婆和孩子抱進懷裏，另壹只手掏出槍，剛砰砰射了兩下，雙腳就被兩只超玄體，牢牢地困在了原地。
　　“曉音！”鷹嫂絕望地喊道，“妳帶孩子走，別管我了！”
　　“別怕！這點東西算什麽！”老鷹怒吼著，渾身瞬間爆發出壹陣耀眼的光芒，全身的血管猛然暴起，幾乎是要噴出血來壹般，朝著四周的怪物們發射出上白發靈丸。
　　被靈丸擊中的怪物，瞬間化作黑霧。
　　四周的怪物壹空，老鷹狂吐壹口鮮血，拉著鷹嫂和孩子，胸腔氣血地翻湧地急忙朝大樓跑去。
　　鷹嫂懷裏的孩子見狀，不由拍手道：“爸爸好厲害！”
　　老鷹慘笑壹聲。
　　廢話，當然厲害，以壽命為代價，瞬間把自己的境界強行提升到了驚鴻。要不是他今年終於也跟烏賊壹樣，摸到了若隱境界的邊緣，今天怕是就真要交代在這裏了。
　　壹家三口迎著狂風，艱難前行。
　　大樓外面，還有數不清的士兵，正在往樓內奔去。
　　可就在這時，大樓外的燈光，卻突然間全部熄滅。
　　沒了視線，所有人立馬就混亂起來。
　　“這邊！這邊！”黑暗中有人大聲地喊著，沒喊幾句，就突然沒了動靜。
　　天空中，成千上萬的超玄體，像雲團壹樣飄蕩過來。
　　仿佛是小孩子上課偷偷說話的低吟聲，在每個人耳邊響起。
　　突然，數不清的士兵，感覺到自己猛然被什麽東西拉住，要將他們拖進某個地方。
　　傳送大樓的前方，壹時間到處充斥求救的呼喊聲。
　　“救命！”
　　“救救我！救救我！有東西在拉我！”
　　“啊——！”
　　老鷹顧不得他們，只是帶著老婆和孩子，拿出手電，埋頭繼續往前跑去。
　　三個人跑上大樓前的廣場，大樓的樓梯口近在眼前。
　　可還來不及高興，幾千只超玄體，忽然從空中落下，堪堪攔在了他們和大樓之間。
　　幾千只超玄體，循著手電的燈光，齊刷刷望向老鷹。
　　老鷹見狀，瞬間渾身冰涼。居然……要死在這裏？
　　他停住了腳步，呆呆地望著前方。孩子緊緊地抱住鷹嫂，把頭埋在鷹嫂懷裏，喊道：“媽媽，我怕，爸爸，妳快消滅他們！我不要看到它們！我不要看到它們！”
　　老鷹卻沒有動，而是拿出了壹個遠程卷軸，直接撕開。
　　紅色的光門打開，他想都不想，抱起孩子，就扔了進去。
　　卷軸大門隨即關閉。
　　老鷹抓住鷹嫂的手，輕聲道：“妳看，我對妳是真愛吧，今天得死壹塊兒了。”
　　鷹嫂含著淚道：“早知道還不如不生他，以後沒人管，也不知道會過成什麽樣，生他還生得我辛苦死……”
　　兩口子儼然等死的心態。
　　可就在這絕望的時候，天空中，忽然出現了幾十、幾百個亮點。
　　熾熱的火球，呼嘯著，猛地砸落在地上，化作成百上千的紅色龍頭。
　　龍頭紮根地下，脖子伸出七八米高，朝著漫天的超玄體，噴出炙熱的火焰。
　　被這龍息擊中的超玄體，紛紛被燒成黑霧。
　　壹個高大的身影落在老鷹身旁，微笑著拍了下他的肩膀，道：“楞著幹嘛？走啊？”
　　老鷹驚愕地看著唐威：“您……您沒死？”
　　“閉關修煉，等著今天呢。”唐威壹臉正氣，又沖遠處的其他士兵們大喊，“走！快走！這裏我來殿後！”
　　士兵們聞言，頓時發出震天的歡呼聲。
　　“唐威將軍來了！”
　　“唐威將軍回來了！”
　　老鷹不再猶豫，急急忙忙，帶著老婆，朝著大樓方向跑去。
　　唐威站在原地，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
　　熊熊的火光下，眼神逐漸陰鷙。
　　沒錯，救世主唐威將軍，又回來了。
　　從此以後，這個世上，只允許有，他這壹個——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