鵠奔亭

史傑鵬

歷史軍事

故事發生在漢代。壹個詭異的亭子,壹場離奇的盜墓案,壹段淒惻的愛與離愁。是鬼?是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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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君心似水柔

鵠奔亭 by 史傑鵬

2018-9-25 18:37

  於是還得加煮米飯和菜肴。龔壽又燃起壹堆柴火,讓他們烤幹身上的衣服,雖然他們攜帶有別的衣服,但在雨水中也已然浸濕。那個小女孩畢竟年幼,受不了涼,不停地打噴嚏,顯然是病了。我又讓耿夔幫忙,煮了壹鼎鑊姜湯,先給她熱熱的灌下去,壹會兒,她就呢喃著睡著了,飯也沒吃,出了壹身汗。我想,明天早上應該可以痊愈。
  他們三個成年人也不住地抖索,各自喝了壹大碗姜湯。火光下,他們頭上不住地升騰著氤氳的蒸氣,好像三個鬼,馬上就要化成蒸氣,消失得無影無蹤。火光熊熊之下,他們慢慢鎮定下來,頭頂的蒸氣越來越淡,最終消失,他們的人倒還在,臉色逐漸變得正常,唇上也恢復了血色。
  得知我是新上任的刺史,三個人壹個個又驚又喜,睜大眼睛,簡直以為在夢裏,臉色通紅,忙不叠地給我叩頭。我讓他們免禮,問他們,為什麽會在這樣的天氣走這樣的山路。他們都爭先恐後地回答,誰也不讓誰。在嘈雜的話聲中,我基本明白了大概。
  這家人姓蘇,那個老父名叫蘇萬歲,柔弱的女子名叫蘇娥,是他的女兒。粗壯的女子名叫致富,是他們家的女仆。至於睡著的小女孩,他們叫她縈兒,七歲,是蘇娥的外甥女,長得柳眉杏眼,兩腮紅撲撲的,非常可愛,我初看見她時,朦朧中內心就不由得壹動。他們壹家人的遭遇也非常可憐,縈兒的父母前不久相繼得病而死,算是孤兒了。致富的丈夫,也在兩個月前得了兇厲,壹病而亡。蘇萬歲的妻子,則死於壹個月前。這個家族,壹年內飛來了這麽多的橫禍,讓他們自己也覺得害怕,認為是碰到了厲鬼,於是聽從巫師的勸告,決定遷居他縣,以避兇災。
  龔壽的臉登時變得嚴肅起來,我看見他不住地朝身後望,嘴巴裏自言自語道:“這麽不祥的人家,壹定是得罪了惡鬼了,為什麽不請人禳解呢?”但他的聲音淹沒在蘇氏壹家爭先恐後的發言中。“無智,給我取姜湯來,我也要飲。”他吩咐陳無智道,又似乎覺得不自在,站起來追陳無智,“等等我,我也去。”他叫道。
  “妳們帶這麽多繒帛幹什麽?”我發出疑問。他們帶來的東西正攤開在堂上,原來他們鹿車上裝的,蘇娥背的,都是壹卷卷繒帛,也已經淋得濕透了。
  “啟稟使君。”那個柔弱的女子道,“姐夫家原先是販繒的,我們壹家原先就住在廣信,後來才隨姐夫遷居高要。無奈姐夫姐姐身死之後,姐夫的阿兄霸占了姐夫的田宅,將妾身壹家趕出家門,只給了妾身壹家這些繒作為賠償。妾身這次和父親壹起重新遷回廣信,想把繒帶到廣信去販賣,看看能否換得壹些錢來維持生計。”
  我很喜歡聽她的聲音,雖然她算不上長得特別漂亮,但是膚色光潔,眉清目秀,也算頗有些姿色。我心裏不由得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加上平生壹向討厭欺男霸女的無賴,當即勃然作色道:“還有這樣的事,告訴我,妳姐夫阿兄的名字叫什麽?待我上任,立刻將他拘來拷問,倘若事情屬實,我必為妳做主,取回妳們該得的田宅。”
  蘇萬歲趕忙長跪叩頭道:“多謝使君,小人等已經決定移居廣信,這些事忘了也罷,豈敢勞動使君出面。”
  蘇娥也長跪道:“使君厚意,妾身銘記於心。姐姐不幸,嫁給姐夫為新婦不久,就雙雙遭病而亡,還好留下縈兒這點血脈。家母因為悲慟過分,也相隨而去。縣人皆說妾身壹家不祥,如果妾身壹家硬要田宅,旁人都會說妾身壹家本性貪婪。妾身主張移居廣信,壹則是為了避開眾議,二則也確實不想和姐夫家人有所瓜葛,望使君體諒。”
  龔壽接聲道:“小娘子這番話說得在理,人家的東西,不該要就不能要。”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
  我側目龔壽,龔壽有些尷尬,笑了笑,似乎還想說什麽,可是最終沒說出來。我也慰勉了蘇娥壹家幾句,也就罷了。陳無智手舞足蹈地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來,似乎見了年輕女子,他也變得興奮了。我拿出壹些錢給龔壽,要他取壹些肉食給蘇家四人食用,蘇萬歲等三人又是千恩萬謝,好壹陣才罷。
  吃完飯,蘇娥和致富主動幫忙收拾洗滌食具,龔壽給他們安排了幾間房舍,他們把衣服烤幹,大家也就吹滅油燈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雨已經停止,天色卻仍然陰霾,亭舍院子裏的樹木蒼翠欲滴,浸潤著雨水的濕氣。地上的泥土也都是松軟的,沒人走的地方,長著壹層青苔,蚯蚓東壹條西壹條的爬在青石板鋪成的亭舍小徑上,顏色暗綠,好像被雨水泡漲了似的,看著讓人惡心。亭舍門前的官道上,闃寂無人,壹夜之間,路兩側的綠草都鋪到了路中間,好像許久沒有人經過。鵠奔亭,似乎已經被大漢的朝廷乃至上蒼拋棄了,成了壹片隔絕人世的所在。
  我決定離開了,在這裏呆了三個晚上,固然清凈愜意,卻不能讓我忘懷自己的職責。遭貶來到人煙稀少的交州,誠然非我之罪,可是又怎能因此自暴自棄?更不能因此拋卻對朝廷的忠心。真正的能臣,無論到什麽地方,都可以發揮才幹,大漢有多少能吏,被派遣到羌胡雜處的邊郡做官,不也贏得了良好的政聲嗎?我又何必不如他們!當年虞詡得罪了大將軍鄧騭,被貶為朝歌縣長,朝歌縣多盜賊,鄧騭此舉,顯然是想借刀殺人。親朋都因此吊問虞詡,虞詡絲毫不氣餒,慨然說:“事不避難,臣之職也。不遇盤根錯節,無以別利器。”在富庶縣邑能做出壹點功績,那不算什麽本事;在交州這種貧瘠之地也能贏得百姓擁戴,那才叫非比尋常。
  我讓耿夔套好車,任尚準備好行李,等早餐完畢後就決定出發。兩匹駕馬似乎也知道即將離開這個地方,顯得非常興奮,不斷打著響鼻,四蹄亂蹬,壹幅躍躍欲試的樣子。它們在這裏好像壹直不安分,半夜也時常聽見它們不安的嘶鳴,也許馬也喜歡熱鬧,受不了這種鄉亭的寂寞罷!
  蘇氏壹家卻遇到了麻煩,那個叫縈兒的小女孩完全病倒了,她的臉通紅通紅的,額頭發燙,看來昨晚那碗姜湯沒有起到必要的作用。蘇萬歲父女兩人也有點頭暈,只是沒有縈兒嚴重。只有致富完全恢復,毫無問題。他們最擔心的還是縈兒,三個人急得團團亂轉。我個人懂點醫道,從小讀儒術、法律的過程中,也頗涉獵了《黃帝內經》、《素問》、《雜禁方》之類的醫書,在我車上就帶了壹些草藥,以防路上的不時之需。這壹路上,我壹直康強壯健,無病無災,這回可以給她派上用場了。
  龔壽按照我的藥方熬了藥,給小女孩灌下去,過了壹個時辰,她額上的熱度似乎有所下降。龔壽又諂笑著盛贊我的醫術,蘇萬歲三人也如釋重負,淚眼滂沱地向我表示感激,我耳朵都聽得起了繭,叮囑他們繼續服藥,再服幾劑就可以痊愈;並告訴龔壽,準許他們繼續在亭舍居宿,直到病好為止。龔壽壹個勁地滿口答應,要我放心上路。我和耿夔、任尚就乘上馬車,鞭子壹甩,兩馬騰蹄,像拋棄壹塊爛布壹樣,將鵠奔亭甩在了後面。回頭望時,我還遠遠看見龔壽、陳無智以及蘇氏壹家三口壹直在亭舍前的驛道上目送我們離去,直到我看不到他們的影子為止。
  “使君”,耿夔說,“前面陽光燦爛,天晴了。”他的語氣非常興奮,還大大喘了口氣,好像久溺遇救的貓。
  任尚也大喘了壹口氣,罵了壹句:“他媽的,南方的雨,真是煩人得很啊!”
  我斜視了任尚壹眼,任尚倒也乖巧,趕忙自我批評:“使君,任尚是個粗鄙漢子,只怕這輩子改不了粗話,辜負使君的教誨啦!”
  他還嘿嘿笑了兩聲。
  我不喜歡粗鄙的人,就像我不相信窮人會有美德壹樣。我認為,只有有閑暇讀書的貴族,才會培養他的道德感,才會有多余的精力來思考更高尚的問題。窮苦不識字的百姓,像叢林裏的野獸壹樣,每天從睡夢中壹睜開眼睛,腦中縈繞的只有食物。他們的內心像野獸那樣桀驁難馴,壹旦管束不善,內心千般的惡就會像湍瀨壹樣奔逸而出,給天下帶來巨大的破壞。用律令條文,我自然能約束這種人。但是壹旦整個局面失控,律令就成了壹堆破竹,我也會束手無策。因此,事先用教化去約束他們,就成為重要的預防。這也是我在肯定律令文法的同時,對儒術稍有壹點好感的緣故。好在任尚不屬此列,他語言粗鄙,內心對忠誠和道德的信奉,卻遠高於那些讀書萬卷的儒生,所以,每當想到這個,我就不由得慶幸,去哪才能找到像任尚這麽優秀的掾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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