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少年心事 by PEPA
2024-9-13 21:59
齊謹逸的飛機剛剛落地,行李都還沒在酒店放穩妥,就被淩家來的壹個急電打亂了定好的行程。
——其實也沒定好什麽行程,不過洗漱沖涼躺床倒時差,運氣好可以悶頭睡過壹個白天,明晚被幾個堂兄弟約了吃宵夜,地點定在沙灣的壹家網紅腸粉鋪。
聽說那家的腸粉做得軟糯柔韌,肉也新鮮。
電話沒說兩句就掛了,他還以為是有什麽要緊事,水都沒顧上喝就上了淩家派來的車。司機察言觀色的功夫算是到家,見他不太精神,替他把車門合上,坐上駕駛位時告訴他手側有備好的礦泉水。
即使知道車裏的水日日更換,他也不想費力氣去擰蓋子,揮揮手表示不用,亦無心看風景,只靠在車窗上補眠。
發動機轟鳴,車身輕顫,齊謹逸的額角被震得發麻,睡得不夠安穩,隔著薄薄眼皮感知著寸寸暗下的天光,時不時睜眼看壹看窗外。車子穩穩駛過海上架橋,粼粼水浪把夕陽余暉吞下,又揉碎了吐出來,再壹點點暗下去-
“齊生,到了。”
恍然間過了幾十分鐘,司機把他喚醒,又替他拉開車門。
他壹向暈機又暈車,十幾個鐘頭的飛行加上半個多鐘頭的車程快廢掉他半條命去,謝過司機就青著壹張臉疾步走進花園。
腿剛邁進門,蔣曼玲柔若無骨的胳膊就繞了上來,語氣嬌俏如同青蔥少女:“終於舍得回來啦?意國好不好玩?”
她腕上的玉鐲梗著他的手臂,壹陣鈍痛,他懶得把她扯開,皺著眉頭忍了:“我好累,妳讓我喝口茶先。叫我過來什麽事?”
蔣曼玲壹聽,睜圓了眼瞪他,壹路把他扯到飯廳:“能有什麽事,叫妳過來吃飯啊!給妳接風洗塵。”
桌上已經擺好了熱菜,連紅酒都已經醒著了。
早該猜到的。齊謹逸大腦發昏,揉著額角,替她拉開凳子讓她坐上主位,表情十分無奈:“多謝大小姐——”
茶很快被泡好送到他手邊,蒼翠的葉片在茶湯中根根豎立。終於喝到落地後的第壹口水,祛掉了口中異味,口腔潤澤不少,齊謹逸整個人松下壹口氣,如同枯木逢春,終於有足夠心力應付頑童樣的蔣曼玲。
她壹慣笑口常開,即使沒人說話她也能自顧地咯咯笑個不停,見齊謹逸望過來,她眨眨眼睛,纖長分明的睫毛上看不出壹絲妝品的痕跡:“是不是好餓?機餐怎麽能入口——妳看這個湯,陳姨煲了壹整晚,好靚的,還有這個竹蓀——”
原本胃口還有些不濟,被她樣樣菜介紹過去,腹中饞蟲也被勾起,齊謹逸拿起筷子正欲夾菜,又被蔣曼玲不輕不重地拍了壹下他執筷的手:“等壹等啊,人還未齊!”
如此嬌慣作風即便幾年沒見也未曾改過,反而有種變本加厲的趨勢。齊謹逸好脾氣地把筷子放下,叫管家過來,給他單獨上壹份鹹白粥墊胃。
粥很快上桌,米油稠厚誘人,齊謹逸喝下壹口,胃被燙暖,終於脫離了壹點手腳的失重感。
“意國好不好玩嘛,有沒有去米蘭?”蔣曼玲見不得他安靜吃粥,就是要鬧他說話,壹連串報出好幾樣米蘭的景點,問他怎麽樣。
“問這麽多,妳又不是沒去過,”齊謹逸慢慢把粥吹涼送入口中,綿軟的米粒滑入喉管,很是熨帖,“米蘭好亂,遊客又多,滿街黑人騙人買手繩。我不愛逛街,只在南部待著,也沒什麽好玩,每天在海邊吹風。”
“不好玩妳為何不壹畢業就回來?”她佯怒地擺擺頭,翡翠耳墜在臉側壹晃壹晃,拍著臉側,“幾年都沒見到妳!”
齊謹逸也假裝委屈:“明明經常都有視頻——”
蔣曼玲聽了這話,即刻伸手作勢要打他,又聽他說:“齊妮妮不是有回國來見妳?她說妳背出來那個款國內訂不到,害她眼紅得要死,纏著我幫她訂,拿到手又不肯背出去,說妳背過了。”
他又拿出幾樣齊妮妮近期鬧出的糗事來講笑,出賣自家小妹壹向奏效,把曼玲被哄得掩住嘴,笑得花枝亂顫。她的臉保養得很好,皮膚水亮,笑起來臥蠶鼓鼓,還似十七八歲樣的水靈,壹點都看不出她已經三十過大半。
“妮妮課業緊都能回來那麽多次,妳就都不回,”咽下了笑聲,話又被她繞回來,“之前好不容易回來幾次又都只待幾天——”
齊謹逸好不容易趁她笑的時候多吃了兩口粥,不得不又放下勺子:“有大哥在打理生意,家裏都嫌我礙事,那肯定抓緊時間去度假啦。阿媽早年在南部買了個莊園——”
“度假都度壹整年,好閑啊妳!”蔣曼玲拿手指戳他,他也笑著不避,反捏住她塗了丹蔻的指尖。
說閑誰能有她蔣曼玲閑,但這話太過誅心,齊謹逸選擇不說。
蔣曼玲二十五歲出嫁,對方大她十二歲,說是嫁給愛情。
淩家也算顯赫世家,雖然不比蔣家風光,但也差不到哪裏去,稱不上下嫁,人人又都寵曼玲,自然無人反對。婚禮上齊謹逸跟淩景祥喝過幾杯酒,知道對方是個成熟穩重的人,也衷心盼望曼玲能夠幸福。夫妻二人婚後感情還算和睦,可惜淩景祥婚後五年便出意外早早過身,只留下壹個前妻生的兒子。
具體的情況他無心去打聽,只從大哥口中零零散散知道淩家現在由幾個長輩打理,差不多快要並入蔣家了。幾家人關系盤根錯節,分也分不開,壹榮俱榮,壹損——也不會損,齊蔣溫淩幾個世家,個個都是曼玲身後堅實的依靠。
自淩景祥過世,曼玲壹直都沒有再嫁的打算,依舊住在大宅內歡歡喜喜地當她的金絲貴婦人,做什麽都沒人管制,也就是這樣舒適的環境,才能養出蔣曼玲這樣經年不變的少女心境。
齊謹逸還捏著曼玲的指尖,眼睛壹擡便看到身旁多了壹個少年,穿著私立學校的校服,白色襯衫黑色西褲,頸上領帶系得嚴謹認真,氣質冷冷,像壹根通透冷涼的冰錐,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
蔣曼玲壹臉欣喜,把手抽回來,笑著讓管家給他拉凳子,話裏嗔怪:“淩筠回來啦!說好七點半吃飯的嘛,飯都要涼了,快坐快坐。”
淩子筠站著沒動,手松松地插在兜裏,眼神涼涼掃過齊謹逸,撞上齊謹逸看過來的視線。
這麽多年來他還是第壹次見到曼玲的這個繼子,小孩的眉眼隨他那個有壹半歐洲血統的親生媽媽,深邃又鋒利,嘴角彎彎,不笑的時候看起來也有幾分諷意。
——還是他臉上的確是掛著幾分嘲諷?
長途飛行讓齊謹逸的腦子變得遲鈍,看不分明,便幹脆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只低頭喝粥。
“阿謹吃飯,不要喝粥了,”蔣曼玲把他的粥碗移開,放下大小姐架子給他布菜,“吃排骨啊,燉得好爛,以前妳不是最喜歡?淩筠妳快坐下吃飯——”
管家還維持著拉開椅子的姿勢,淩子筠終於依言坐下,跟管家道了謝,沒動筷子,只冷眼看著蔣曼玲跟齊謹逸談笑。
兩人又接著剛才的話題聊了幾句去哪度假才有趣,蔣曼玲突然壹拍手心:“對啦,妳的房子不是還沒裝好,這段時間就住在這裏好不好?”
齊謹逸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曼玲還是這麽想壹出是壹出,他把湯碗挪到自己面前:“我住酒店啊——”
“酒店怎麽能住人,不幹不凈,風景又不好,”蔣曼玲輕輕皺眉,全然忘記齊謹逸下榻的酒店也是齊家的產業之壹,話裏帶著點嬌嗔,“這裏不好嗎,空氣好,房間又多,還有幫傭照顧,就當是度假——妳不要跟我客氣嘛,我們什麽關系?”
她是個百分百、不折不扣的天真美人,根本看不出淩子筠的表情不對,親昵地把手搭在齊謹逸肩上拍了拍,又突然啊了壹聲,拍了壹下自己的額頭,轉向淩子筠道:“我都忘了,淩筠快叫人啊。”
正喝湯的齊謹逸被她壹拍,反射弧終於落了地,意識到了哪裏不對,只是還沒等他開口阻攔,淩子筠就笑了:“他?”
他看了壹眼齊謹逸,後者壹副精神不濟的樣子,眼下烏青壹片,衣著考究,但上面的褶皺都沒壓平,頭發又亂蓬蓬的未梳齊,也就只有壹副皮相好看。
“叫什麽?”淩子筠勾起嘴角,現在齊謹逸可以確定他的笑是帶著嘲諷的了,“妳的眼光真是越來越差了,淩蔣曼玲。”
說罷他便把椅子壹挪,任凳腿在地毯上拖出壹聲悶響,站起身出了飯廳。
蔣曼玲看著淩子筠離去的背影,壹臉無辜又莫名,問管家:“淩筠他吃過飯才回來的嗎?還是菜不合口味?不是讓廚房做了他喜歡的甜品,還有水果——”
“曼玲……”齊謹逸無奈地把勺子擱下,在碗裏敲出壹聲叮當脆響,小孩都冠上夫姓叫她全名了,她還不明白,“妳是不是沒跟他說過,我是妳表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