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少年

　　杨楚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抬头望向窗外。
　　透过昨天才被洗得清亮的玻璃窗，能够将外面的景色收入眼底。
　　低矮错乱的平房在别挤成了一团，直立在这层层建筑中间的电线杆鹤立鸡群，极为突兀。
　　几条如同五线谱一样的高压电缆从空中穿过，偶尔有一两只翱翔飞累了的鸟落下小憩，又扑棱棱的拍打着翅膀飞远。
　　轻轻的吸了口气，杨楚收回了视线，心思回到了课桌上面。
　　课桌是大多数学校常见的双人桌，不过这整张课桌都是杨楚一个人的战场，他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因为当初安排位置的时候，男生人数是单数，而他很手快地抢占了一个人独享两个位置的待遇。
　　一叠叠堆得老高的书籍和试卷阻挡了讲台上望下来的视线，虽然他所在教室最靠边的角落，基本很少有任课老师的注意力会集中到他的身上。不过杨楚还是把抽屉里的书搬空，将整张桌子围成了一个小城堡。
　　在课桌被层层叠叠书籍围成的空余区域内，摊开着一本压得很平整的书，书籍页面很干净，看得没什么图画的痕迹，只有一枚拇指大小的硬币摆放在上面。
　　杨楚伸出手掌轻轻的盖了一下光滑平整的额头，微微皱了下眉，眼神里露出几分思索。
　　从抽屉中间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细细的撕下两小块，然后用手掌搓成了两个圆条，小心的塞进了鼻孔里。
　　杨楚低着头轻哈了两口气，感觉到鼻子已经完全不能呼吸了，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旧手机。
　　打开手机里的计时器，跟着杨楚用手枕着下巴趴在桌子上。
　　一双眼睛稍稍撑开几分，盯着放在书页上的那枚硬币。
　　突然，那枚放在书页上的硬币在杨楚的注视下，诡异地动弹了一下。
　　如同六月天里被人扔上岸奄奄一息的鱼，偶然回光返照的蹦跶一样。
　　杨楚长吸了口气，紧抿着嘴唇，屏住了呼吸，脸色微有些僵硬，枕着下巴的手微微颤着，隐约可见一条条青筋鼓起。
　　那枚硬币在纸页上的轻微跳动越来越剧烈，倏然间竟然巍颤颤的飘了起来，离着书页一两公分的距离悬空停留。
　　杨楚显得僵硬的面容松缓了下来，紧抿的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微微直起身，下巴离开手背，舒缓地吐着憋在肺里的浊气，那枚硬币也在空中轻轻的晃了晃，重新落在了书页上。
　　“十七秒！比上次长了三秒。”
　　杨楚微眯着眼，侧头看了一眼手机的计时。跟着又摸了摸有些不适的鼻子，伸手取下一个纸团。
　　纸巾上染了一层红色的血渍，鼻腔中间隐隐有股热流在涌动。
　　有过前几次的经验，杨楚很清楚这会很可能在流鼻血，微微朝后昂了下头，捏着鼻翼，重新将纸团塞进鼻子里。
　　讲台上，身材矮胖戴着厚厚镜片的文史教师口沫横飞，带着油光的脸颊上涌着几丝潮红，粗短的手臂不时有力地挥舞着，很让人敬佩又很难想象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在讲述起联邦发展史时是如此的激情四溢，手舞足蹈。
　　但几乎整个教室内的大多数学生，要么在睡觉，要么在发呆，没几个人认真听的。
　　联邦公学的教育管理很放松，老师几乎不会太过操心学生们在课堂上做了什么。教得好教得坏，也无所谓。
　　杨楚窝在教室最后一排，对于这种放弃和自我放弃的感觉，没有什么想法。
　　教室里的其他人也大都一样。
　　会愿意在公学里就读的，本身人数就很少，能够从公学考上高中那更是凤毛麟角。
　　无聊的课程，无心听讲，杨楚只想将书籍堆得足够高，阻挡其他人望向他的视线，没人理会就好。
　　他现在的心思，都放在了最近觉醒的超能力上。
　　在最近的一段时间里，杨楚每天都觉得头痛得厉害，眉心发胀，咕嘟咕嘟的跳动，像是有什么东西潜藏在脑子要钻开额头破茧而出。
　　而就在一周前这个时间的联邦历史课上，当时他打开书本，无聊地不想动弹，脑海里想着翻动下一页。
　　然后，薄薄的纸张就那样无风自动地浮了起来，很柔顺的翻了过去。
　　之后就是像要裂开似地头痛，一阵一阵如同头上套了个伸缩的金箍，紧紧的勒得人痛苦万分。
　　那次后，杨楚就发现他觉醒了超能力。
　　在联邦，觉醒超能力并不罕见，杨楚生活中虽还没有遇见过，但在电视和网络上常常能够看到一些超能力者的新闻报道。
　　一些超能力者甚至和明星一样，拥有着大量的粉丝与拥趸，各种新闻媒体追着他们争相报道，许多商家还会售卖这些超能力者的各种手办、海报，以及制服着装。
　　当然，这些超能力者，往往被称呼为超级英雄。
　　……
　　把玩着手里的硬币，金属的质感在杨楚的掌心和指间摩擦。
　　这枚硬币是现在杨楚能够用念力移动最大的物体，能够悬空五厘米十几秒的时间。
　　在确认真的能够移动物体后，杨楚最近这几天一直在不断的测试和检验。
　　从开始不过能够翻一页薄薄的书页，到后来能够控制硬币跳动，再到今天这样使硬币悬空飘了起来。
　　只是，在这几天的测试里，杨楚发现尝试运用念力移动物体是一件极其伤神的事情。
　　每一次使用念力后，他都会觉得头部剧痛，并且伴随着头痛不时的流鼻血。
　　“不知道以后能不能移动更重的物品，比如一本书，又或者比书还重些的东西。”
　　看着在指间转动的硬币，杨楚撑着下巴幽幽的想道。
　　忽然，他的视野里，红色的光芒弥漫开，宛如一片血海。
　　将他看到的教室以及周遭的一切全部淹没，血色的红光里，似乎有一个人影隐隐约约的浮现。
　　仔细去看，那个人影，似乎就是杨楚他自己。
　　“又来了。”
　　杨楚甩了甩脑袋，又伸手轻轻在脸颊上拍了两下。
　　眼前的红光渐渐散去，一切又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
　　“我觉醒超能力的这个后遗症应该不算严重吧？”
　　方才的情况，是杨楚使用超能力后，除了头疼和流鼻血之外的，另外一个后遗症。
　　杨楚在网络上有搜索过，一些超级英雄和超能力的觉醒者，在采访或者发帖都有说，这是一种很正常的后遗症。
　　比如一些人产生了幻觉，往往宣称看到什么怪物，还有一些人脾气变得暴躁无比，甚至一些人身体出现了异化，长出了鳞片、尾巴、黑毛之类的。
　　相比之下，杨楚觉得他觉醒超能力的这个后遗症，已算是很轻了。
　　只是一些古怪的幻觉而已。
　　也许过段时间，他对自己超能力熟悉了以后，大概就不会再发生了。
　　觉醒超能力这件事，杨楚还没有告诉其他人。
　　网上说，觉醒了超能力登记上报后能够拿到补贴，但也有说会被联邦抓起来关进监狱研究。
　　杨楚不知道是真是假，他觉得有那么多超级英雄，被抓起来研究大概是假的，不过他还是不敢暴露出去。
　　至少也得等他对现在的超能力熟悉一些才行。
　　不过——
　　觉醒了超能力，对于他来说，似乎在枯燥压抑的学习生涯里，就像是突然打开了一扇窗。
　　年少躁动的好奇，让他有些沉迷进去。
　　哪怕每次使用完超能力，都会头疼，还有幻觉，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叮铃铃——
　　在放学的铃声响到了最后一遍时，杨楚才缓缓的挪动了身体，安静地低着头开始整理书包。
　　书包有些旧，一些缝制的针脚歪斜不平，是街边最常见的地摊货。
　　秀水高中不是什么特别出色的学校，不过在整个秀水区公学也就只有这么一所，收容着杨楚这样从各个乡村和贫民区里长大的孩子。
　　出了校门，杨楚便直接往秀水区最南端的一个大型的垃圾场方向跑，虽然公学免费，但是政府每年发放的那年微薄救济金根本不足以维持生活。
　　在养父母在前年一场意外去世后，白天上课，晚上捡垃圾淘旧货，给人打零工，就成了杨楚的固定生活。
　　一路在脏乱的街道上小跑着，远远的依稀能够听到大型机械货车的马达轰鸣声，杨楚早已经熟悉这些车辆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其他城区的垃圾车开到秀水区的垃圾山来倾倒垃圾。
　　秀水区是贫民区，贫民区除了贫困，自然就是脏乱的垃圾和恶劣的治安。
　　只是在所谓的民主自由的联邦，秀水区的南面的一大片土地被其他城区拿来堆放垃圾，从来没有人抗议过。
　　更多时候，每天在那些垃圾车进入秀水区后，会涌现出大量的人来哄抢。
　　很多淘汰的电子产品，生活用品，损坏的器具，在秀水区里生活的人眼里，便如同宝藏一样。
　　杨楚走进垃圾场，两辆车长超过十五米的垃圾车正倾泻完满满数十吨的废品，混杂着各种腐败物及金属朽烂的霉味直冲口鼻，扫了一眼如一座座林立在荒野中小山包似的垃圾山，杨楚心里微微有些奇怪。
　　今天的人很少，只有寥寥几个脚步踟蹰面色苍然的老人在拾荒，从西平区和其他几个地段过来的垃圾车每隔五天才过来一次，而往常这个时候，绝对是一番喧闹熙攘、惹火朝天的景象。
　　秀水区里的很多居民都会在这个时候等在垃圾场里，摩拳擦掌等待着能够淘到一件有用的器具，如果是一些完好或者小损坏的电子产品，恐怕捡到的那个人起码也要咧着嘴笑上几天。
　　杨楚没有在原地站多久，很快就跑到了最新形成的一座数米高的垃圾山前，混合着生活垃圾的恶臭扑鼻，不过这样的气味早已经在杨楚的承受范围之内。手脚并用，很快就扒拉开外面的杂物。
　　在联邦的今天，贫富分化已经到了一个天差地别的地步，联邦最尖端的科技已经开始了大宇宙开发航行的时代，但在联邦的最底层，却依旧有食不果腹的穷人。
　　科技文明发展进步所带动的效益并没有体现在每一个人身上。
　　在秀水区，很多从垃圾山里淘出来的其他城区抛弃废弃物品依旧大受欢迎，甚至，偶尔出现那么一两件被废弃的电子产品，科技含量太高，在整个秀水区也找不到人会用。
　　一阵翻找之中，杨楚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一块电动滑板。
　　银白色的外壳透亮，看成色起码也有七八成新。暗叫一声好运，这样的完好的声控设备可不多见，如果内里的部件完好的话，在秀水的二手市场恐怕能够卖出不错的价钱。
　　可不等杨楚去捡，一只又黑又瘦的手抢先一步，将那块电动滑板抓在手里。
　　杨楚一阵恼火，随手抓起一根某个机械拆卸下来的铁条，恶狠狠地望向来人。
　　在这垃圾场最遭人恨的就是那些抢别人东西的，他在这附近摸爬了一两年，打了不少架，现在几乎很少有人会从他手里抢东西。
　　“是杨楚啊，怎么今天你也来了？”
　　黑瘦手的主人是苍头垢面的男人，分辨不出具体年纪，佝偻的身上套着件灰蓬蓬旧衬衣，一见杨楚望向他，顿时咧着嘴露出了一口浊黄的牙齿。
　　“老水头，这东西是我先看到的。”
　　杨楚皱着眉硬邦邦地说道，他认得面前的这个男人，大家都叫他“老水头”，也是一个在垃圾场拾荒的，时常强别人翻找出来的东西，也不知因为这个被人打骂了多少次，但一直厚着脸皮。
　　“谁捡到归谁，这可是我先捡到的。”老水头嘿嘿笑道，细密的皱纹填满了粗糙的面容，将电动滑板抱在怀里，朝杨楚努努嘴道，“你小子怎么今天也跑来，其他人可都去西平区了。”
　　“哼！”杨楚冷哼一声，看老水头抱着东西的架势就知道恐怕那块电动滑板是没那么容易想让他吐出来，撇了撇嘴道，“他们去西平区关我什么事，老水头，你再敢抢我东西别怪我不客气。”
　　老水头沟壑满布的脸笑得像朵花，砸吧着嘴舔着脸道，“就这次，就这次。不过今天西平区的广场直播能动武装大赛，这可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最喜欢的，我看今天过去的人挺多的，能动武装大赛，嘿，这假的机甲就这么多人喜欢看？想当初我在……”
　　“能动武装大赛？！”杨楚微微一愣，猛地想起前几日听到的消息，西平区有大商家在商业广场上安装了一台全息显示屏，“难怪今天人这么少，是今天有直播能动武装大赛。”
　　自联邦开发出大型的武装机甲和小型的单兵外骨骼装甲以来，近百年的时间里，机甲的概念已经深入人心。
　　即便是秀水区这种被人遗忘根本享受不到联邦科技飞跃爆发的贫民区，大部分人也是知晓的，甚至在前几年垃圾场里还有过台被淘汰的民用机甲，十多吨的庞大身躯仅仅是两天就被拆卸了个干净。
　　也有人说，之所以机甲和小型的单兵机械外骨骼出现，是为了应对那些觉醒了超能力的超凡者。联邦没有这样的科技，对于超凡者们根本就没有丝毫的约束力。
　　不过，这种事情对于杨楚这样的底层人来说，毫无意义，他也不关心。
　　老水头所说的能动武装大赛，并非现实中的机甲征战，毕竟机甲造价高昂，不是人人可以有的。
　　而是虚拟网络中的机甲格斗竞赛，根据现实的武装机甲改编而来的，全真模拟现实里的武装机甲，通过各种战斗和突发情况等来满足那些没有机会接触真正武装机甲的人们。
　　甚至有很多传言，军方的那些武装机师也有涉猎，通过各种诡异的地形和层出不穷的战法来提高战斗素养。
　　不过即便是虚拟网络，秀水区内也几乎没有人用的起，进入虚拟网络的连接器设备的费用不菲，大多数人只是通过电视、电脑、手机等一些音像设备了解。
　　但仅是这样也使得秀水区产生了足够庞大的拥趸，其粉丝数量比起那些出名的超级英雄还要多。
　　“怎么，你也想去了？”老水头眯着双眼，手抱着那块电动滑板视若珍宝，似笑非笑地望着杨楚。
　　杨楚不置可否的瞥了老水头一眼，虽然知道对方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但他是少年气性，依旧没有一点好感，根本不愿意搭理他。
　　在垃圾山埋头翻找了一阵，杨楚发觉一时间挑不出什么好东西，瞥了一眼依旧不急不缓翻找垃圾的老水头，悻悻转身，朝着垃圾场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