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他的眼睛
三月初,春寒料峭。
作为地道北方老城的榆肃,空气中仍残留着冬日萧瑟寒冷的气息。
傍晚六点多,天依旧是灰蒙蒙的,榆肃三月的天色总是这样。
此刻天边逐渐暗沉起来,灰中泛着点蓝。
街上行人渐多,大多步履匆匆,都是些下班的打工人和放学的学生,大家都想争分夺秒地早点回到家,摆脱春风中的寒冷。
街角书店的门口,却有一个小姑娘背着书包在门口徘徊,时不时跺两下脚。
老板终是看不下去,推开门,一股热气涌出:“小茹啊,是下课了吗?不想回家就进店里坐坐,外面怪冷的!”
季茹缓慢地将围巾中的下巴抬起,看了眼店门:“谢谢张叔,我很快就回家了,没事的。”
闻言,老板只能点头,关上店门。
“又是老季家的丫头?”
“可不嘛,离个婚,闹得人尽皆知,你看吓得丫头都不敢回家,怪可怜的…”
谈论声淹没在玻璃门后,季茹垂下眼睛,搓了搓手,握紧了书包的背带,转身朝右后方的巷子走去。
穿过狭长的巷子,视线逐渐开阔,一排排整齐有序的高楼映入眼帘。
各色高楼间一片矮小的六层居民楼有些扎眼,周围的街坊邻居都知道,这是市公安局的家属楼,周围其他的不是拆了重建就是粉刷维修,显得这一小片还没有任何动静的家属楼格外突兀。
叹了口气,穿过院门口的铁门,季茹抬步向其中一栋居民楼走去。
还未走到单元门口,在楼下不远处,她就已经听见了从三楼厨房传来的吵架声和瓷碗的碎裂声。
她脚步微顿,还是握紧包带继续向上走。
钥匙入孔,咔嗒,门开了。
楼道里的白炽灯将季茹的影子打在玄关处,屋内有点闷,她深吸一口气,抬步踏入。
“爸、妈,我回来了。”
季茹低头换鞋。
一转头,原本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已经恢复如常,季杰军正握着一份报纸,坐在沙发的一端,手边放着一杯热茶,只不过难以忽视的是,因为手劲过大,报纸有点变形。
而严云,正站在厨房门口,背过身扔掉最后一片瓷片,才抬起头:“小茹回来了,今天怎么放学迟了?”
“是刘老师拖堂了。”
季茹放下书包转身往卫生间走去。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严云的点,她声音立刻扬起来, “哎,你这孩子怎么又一副不想听我说话的样子…”
“你差不多行了,怎么有气就知道朝孩子撒!”
季杰军吼了一声,茶几被拍得发出一声闷响,惊得在卫生间擦手的季茹一顿。
今天属实难得,因为这是父母第一次当着她的面争吵。
而自从她上高中以来,父母的争吵愈发频繁,其实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题:工作、升学、房子,可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争吵中,这些话题成了他们家最尖锐的矛盾。
味同嚼蜡地吃完饭,季茹正准备起身回房,一向沉默的父亲叫住了她。
没有任何意外,他们今天去办了离婚手续。
而她,也只是被通知的而已。
之所以当着她的面吵架,也是因为手续办完了,他们不想再装了。
她被判给了母亲,原因无他,父亲是刑警,职业危险性过高,也不能经常陪伴在她的身边。
在这之前的很多个日子,家里总是她和严云,季杰军几乎快要将警局当成了家。
“我尊重你们的决定,我和谁在一起生活都可以,不论以后如何,你们都是我最爱的亲人。”
季茹静静地看着父母,看起来平静地不像话。
说完她就回了房。
季茹照常完成作业,提前预习,收拾好书包。
直至深夜,床头手机的充满电的提示音响起,她才猛然惊觉自己洗漱完后,就保持一个姿势在床边坐了许久。
动了动僵硬冰凉的手指,她慢慢回神。
其实自己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她是很难受的。
轻轻打开房门,对面的房门那里早已熄灯。
她知道,今晚的季家,或许是最后一次三个人在同一屋书檐下。
季茹看着黑漆漆的客厅和走道,忽然想出去走走,想逃脱这个透不过气的壳子。
她随手拿起一件外套,确保不会吵到父母,手里攥着钥匙,掌心微微润湿,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
深夜十一点的榆肃街道,高大的树木投下斑驳昏黄的光影,街边一盏盏路灯引申向远方。
因为时间的缘故,周边路上并没有太多的行人,她想了想,决定向人稍多的中心广场走去。
要去广场,就要穿过两个巷子。
拐到第二条巷子时,里面的路灯坏了,只有尽头处巷口的微弱光芒,巷道里昏暗不已。
没走几步路,她就开始打退堂鼓,因为实在是太黑,路都快要看不清。
正要回头折返,却听见前面有人传来一阵吸气声,是那种呼哧呼哧的沙哑声音,季茹浑身一僵,愣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她心里发毛,拔腿就要跑,却又听见那人剧烈的喘息声,像是难受极了。
季茹莫名回想起往日外婆哮喘发作时样子,忽然明白过来,应该是有人哮喘犯了。
凭借着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她看见了一个坐倒在电线杆边上的年轻男人,正抓着胸口的衣服,样子十分痛苦。
她几步走过去,蹲在他身边:“先生,你带药了吗…”
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见眼前的男人忽然坐起身,伸手想要一把捂住她的口鼻。
跟在季杰军身边,经常锻炼的身体反应早就快过大脑,她扭过头站起身就跑,心里暗叫不好,早知道就不同情心泛滥了。
身后的脚步声紧随其后,离她愈发近。
步子加快的一瞬间,季茹耳边只有鼓动的心跳声和呼啸的风声。
下一秒,拐角处忽然伸出一双手,一把将她拉进一处黑暗的墙缝间。
她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到嘴边的尖叫被突如其来的怀抱扼制在嘴边。
想要出手挣扎,耳边立刻响起一道声音:“别出声也别动,等那个人走。”
他的声音平稳宁静,听起来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
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鼻息间却都是薄荷清新干净的味道。
很奇怪,他身上的味道季茹莫名感觉熟悉,像是以前在哪里闻到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气息的熟悉让她原本挣扎的动作也安分下来,加速的心跳开始渐渐趋于稳定,她闭了闭眼,慢慢平复呼吸。
“臭丫头,跑得还挺快!”
男生揽着她一动不动,听见那个男人的声音,季茹下意识紧闭双眼,身体紧绷。
须臾之后,那人的脚步声渐远,嘴里貌似还伴随着隐隐的叫骂声。
声音渐远,男生松开双手,她向后靠在身后的墙壁上,在一片黑暗中轻声喘息,一脸警惕地看向转角,生怕那人又折回来。
“你还好吗?”对面的男生出声。
季茹微微点头。因为空间的狭小,她一抬眼,先看到了一双眼眸。
昏暗的巷道角落里,这双眼眸微微发亮,像是蕴含了一片静谧的湖,宁静又安逸,内双的眼睛,因为抬眼对视的动作,眼尾处有道浅浅的折痕。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季茹垂下头,错开眼神,不敢再看。
“谢谢你帮我。”
“没事,我们先出去。”
话落男生抬步向外走去,迈出去一步后却忽然感到一股微小的力,一回头,就看到自己黑色外套边缘上那两根细白的手指,又瘦又小。
季茹感受到眼前人的目光,顺着视线,才发现自己因为紧张而僵硬的左手一直攥着人家的衣角。
她立马松开,后退一步,将手背过去,脸色有些尴尬。
“不好意思,你先走吧。”
她落在男生身后一步的距离,重新拐进巷子里。
巷道其实并不长,他们刚刚位于一处凹陷进去的拐角处,才得以趁着这夜色将身形隐匿在其中。
几十步的路程,很快到了尽头。
尽头处已然有了前方路灯的照亮,昏黄的灯光下,男生的影子渐渐拉长,季茹跟在身后,看着男生瘦高的背影一点点向前走。
同时也在心里暗自后悔自己晚上出门的举动,真是不好好睡觉,瞎跑什么。
走了没几步,衣袖划过手腕时,季茹轻轻嘶了一下。
此时已是巷口,街边路灯的光芒落下来,男生听见她的声音,扭过头,背着光问,“你刚刚是不是受伤了?”
季茹仰头,因为背光,她看不太清男生的脸,只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睛。
路灯的光线落在她眼里,像是被无限放大,努力眨眼之后,依旧只剩下他隐约的轮廓。
每当她迫切需要记住一个人的容貌时,总是不奏效。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渐起的耳鸣声里,他的声音被拉长,变得缥缈,也变得遥远。
季茹忍不住想要晃晃脑袋,想要睁眼看清眼前的一切。
却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眼,眼底却是天光大亮。
而她正躺在床上,刚刚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只是梦里的一切,也确实是一周前的那个夜晚发生过的。
房门被敲响,严云推开门进来,看她一眼,走过去拉开窗帘。
光线铺满卧室的一瞬间,严云的声音响起:
“起床了小茹,今天该去新学校报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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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封面总是上传不好,我再捣鼓捣鼓,唉……
第二章:我记得(双更合一)
“穿好就来吃饭。”严云转身出去。
餐桌上一片寂静,季茹一向不擅长和严云交流,以往在家里,都是季杰军负责活跃气氛,这时的季茹才会说上一两句,大多数时间她都是点头、“嗯”。
“你的刘海是不是长了,找个时间我带你去修一修。”
季茹一抬头就撞进严云询问的眼神里,她点点头,低低地嗯了一声。
“唉,你的性子也稍微改一改,新的环境里很难交朋友的。”严云默默地摇头。
“嗯,我知道了。”
季茹喝完最后一口粥,熟练的收拾起碗筷往厨房走。
“这会儿还早,你自己先去学校,我早上要去开个会,下午才能到学校。”严云叮嘱她。
季茹点点头,换鞋出门。
父母离婚后的第一件事,先是搬家,然后是给她转学。
严云的工作半年前就调到了一中,负责教英语兼班主任,学校本身离家就远一点,又刚好分了一套公寓,便带着季茹在周末搬了过去。
搬的时候,季杰军本来想帮忙,结果临时被局里叫走。
临走前他看出季茹心情不好,伸手摸摸她的头,“爸爸的工作让我没办法长久地陪在你和妈妈身边,分开并不.net代表爸爸不爱你,你去新学校的时候,我来送你上学。”
就凭着这样的一句话,季茹早上吃完饭,收拾好书包出门后,就一直站在楼下等他。
可惜十分钟过去,季杰军也没来。
看着手机里的联系人,季茹到最后还是没打出去那通电话。
走在去一中的路上时,她兴致不高,于是打开手机的备忘录,开始写下今天的随手记。
这是她养成的习惯,每当心情不好时,她习惯用文字来发泄自己。
备忘录的随手记里,渐渐写下了很多:
很多年来,妈妈的关心重点,永远都是学习成绩,当时中考发挥失常去了七中时,被说了好一段日子才罢休。
所以我也能理解,当有机会转学去自己新工作地点的一中时,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办了手续。
只是,这么大的事,跟我有关,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甚至连和朋友道别都来不及。
妈妈总说我性格不好,慢热的很,是个闷葫芦,可她也没见过我在朋友面前开心的模样。
她也永远都不喜欢我在七中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她总说那些人不务正业,老在一块儿会学坏。
拿学习成绩来衡量一个人的好坏,是妈妈的常用方法。
可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公平。
所以我总是表面上答应,背地里仍旧和朋友们偷偷来往。
写到这时,季茹抬头看了眼路口的红绿灯,抿抿唇,赌气般地打出下一句话:
因为那是我的朋友,不是别人的。
心里的憋闷终于好受了一点,季茹轻轻舒出一口气,想着今晚回家要不要打开那个小盒子,毕竟她偷偷买回来的新跳蛋还没有用过。
有点想发泄,也有点好奇。
看着绿灯亮起,她随着人流慢慢往前走,脸上依旧是乖巧的模样,脑子里却在想跳蛋的事。
是的,季茹学会通过自慰来疏解压力这件事,已经快一年,但没有任何人知道。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她这样出了名的乖乖女,私底下学会了这个。
十分钟后,季茹走到了学校。
一中不同于七中,位于东安大道,在榆肃的市中心,周围不远处就是繁华的商业街,校园的占地面积也比七中大了三分之二。
感叹了下差距,凭借着一中的校牌,季茹顺利进入校园。
校门正对着教学楼,与教学楼中间的一块空地是篮球场,往后延伸过去就是行政楼。
季茹穿过篮球场,此时的篮球场上没多少人,只有斜角那里有一两个男生。
进入教学楼后,她按照严云的话,在四楼找到了高一一班。
教室就在在高一年级组的隔壁,她不免心中暗叹,这离班主任也太近了吧。
此刻楼道里只有零星的学生来往,季茹透过视窗看到教室里有零散的东西,应该是有人已经来了。
她试着推了推班门,门没动,再使劲,还是没反应。
正要反手去拉时,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戏谑的声音。
“这是哪个班的同学啊?门都打不开。”
季茹转身,看见一个男生,他怀里抱着一个篮球,单肩背着书包,臂弯上搭着校服。
明明是春天,男生校服下就只穿了一件圆领卫衣,跟裹得严严实实的季茹形成鲜明对比。
“嗨!问你话呢,你哪个班的?”男生开口。
“我是高一一班的。”
“我天,这下半学期居然还有新同学,老曹也不说一声…”
季茹捏着书包背带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听着男生的碎碎念。
他身上有轻微的汗味,那种荷尔蒙的味道让季茹莫名有点惧怕。
“我也是这个班的,叫谢白桉,你看好了啊,这门一拉就行。”
谢白桉粗神经,没看到季茹后退了一步,他越过季茹,一把拉开了门。
“谢谢你。”
季茹跟在男生身后进了班级。
谢白桉摆摆手,“多大点儿事。”
他眼神无意识地落在身前的季茹身上,看着宽大的黑白相间校服罩在她身上,显得她格外清瘦。
里面的白色高领毛衫勾勒出纤细的脖颈,不算高的马尾垂在脑后,一晃一晃的,刘海下是一双清澈的圆眼。
再配上那张素净白皙的脸,真真让人心生保护欲。
谢白桉暗自咂舌,完蛋,这人跟温谨之那家伙绝对有的一拼。
他倒是不喜欢这样的,但按照以往来看温谨之的那些女生的架势,年级里应该有不少人喜欢这样的。
这班门的门槛估计都要被人踩坏。
毕竟据他所知,十班那个体育班里,有不少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就喜欢这样的乖乖女。
那些人脚下还能有控制力道的时候?
看着谢白桉一个人抱着球在那儿咋舌摇头,季茹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问一下班主任在哪里。
倒不用她问,下一秒谢白桉就已经充当了热心好同学,带着她往办公室走。
等和班主任曹锋见完面,回到班里的时候,已经几乎坐满了人。
班里因为曹锋和季茹的到来,周一收作业的疯狂躁动忽地一弱。
“都注意一下啊,咱们班从七中新转来了一位同学,以后大家都要好好相处,来,自我介绍一下。”
曹锋朝季茹点点头。
“大家好,我叫季茹,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共同进步。”她说完鞠了一躬,台下立刻响起一片掌声。
“那个季茹啊,你就坐到时茵后边,就第五排那儿。”
曹锋指了下靠窗的第五排。
话音刚落,班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季茹不解,朝那里望去。
第五排靠窗的位置空着两个座位,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正坐在第四排,见她看过去,先笑了笑,又挥挥手,季茹也轻轻笑了下。
分明看起来很正常,没什么不妥,那个座位到底怎么了。
她没忘记刚才把书包暂时放在了谢白桉那里,正苦恼回头该怎么找谢白桉,就听见一声,“这儿呢!”
季茹接过书包,道了谢后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只是快到上课时间时,季茹旁边的座位还是没有人来。
她撇了一眼课桌里的课本,上面没有署名,只有一个英文字母“W”。
收回视线,她专心听讲,第一节就是曹锋的物理,她不敢不认真。
课间操时,季茹下意识去问站在前边的时茵:“我旁边是不是还有人坐啊?”
因为还不认识其他的人,季茹已然把时茵和谢白桉划入了朋友的范畴,并努力记住了一些他们的样貌特征。
“当然啊,怎么了?”时茵顺着体转运动回过头来。
“那他是有什么事吗?一个早上都不来上课?”季茹一脸的疑惑。
“他啊,早上去参加物理竞赛了,你知道吧,下午应该就回来了。”
时茵做完最后一节操,很自来熟地挽住季茹往回走,她真是第一眼就很喜欢季茹,打心底里想要跟她做朋友。
“那他挺厉害的…”
季茹低头小声说,一旁的时茵听见,仰头一笑,“温谨之嘛,连霸五次榜一,全校都知道他厉害,不稀奇,别那么小声,怕什么。”
“不过,你别被他那张脸骗了,不少女生在他这儿碰了软钉子。”时茵耸耸肩。
“脸?那可能对我不会有太大影响,我有点脸盲的。”
“他那张脸啊,辨识度还挺高的,不过性子一般,但能和谢白桉成为朋友,人肯定没问题,你别太紧张。”
语毕,时茵拍拍她的肩膀。
“说谁呢,隐约间我听见了我的名字!”
谢白桉从身后冒出来,伸手拽了拽时茵的衣领。
“干嘛啊,说咱们班国宝呢,跟你有什么关系。”时茵斜了他一眼。
“能不能每次说温谨之的时候别带上我,我自成一派好吧!”
谢白桉拽了拽自己的衣领,比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动作引来时茵的一声笑。
“那你别跟温谨之做朋友,你现在跟温谨之就差绑一起了。”
“算了,我们温温的好你们永远都不知道,绑一起我还是很乐意的!”
“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