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妖傳

羅貫中、馮夢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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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化化本無涯,但是含情總壹家。
不信精靈能變幻,旋風吹落活燈花。
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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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平妖傳 by 羅貫中、馮夢龍

2024-11-8 21:07

  這蛋子和尚聽得人說是蛋殼裏頭出來的,自家也道怪異,必不是個凡人,要在世上尋件驚天動地的事做壹做。眾僧背地裏都叫他是畜生種,又叫他是野和尚,雞兒抱的狗兒養的。心中不美,常想走出寺門,雲遊天下,只為慈長老看待得好,又老道又有父子之恩,所以割舍不下。
  忽壹日,老道得了壹個危癥,在床數日。蛋子和尚衣不解帶,看湯看藥的伏侍不痊,嗚呼哀哉死了。蛋子和尚哭了壹場,少不得棺木盛殮。又與慈長老討菜園旁邊壹塊空地埋葬。慈長老允了,眾僧都有些不像意,唧唧噥噥的說道:“老師太越沒誌氣了,壹個香火道人也把塊葬地與他。若是死了個和尚,必須造個大冢,傳下兩三代休想剩半畝菜園。終不然把這寺基廢了,都做墳墓罷。”慈長老只做耳聾,由他們自言自語,只不則聲。
  不壹日,擇吉入土。眾僧們也有推傷風的,也有推肚痛的,都不肯來幫助。只壹個老和尚把鐃鈸響著送葬。當晚慈長老就收拾蛋子和尚到自房裏去安歇。到第三日,蛋子和尚要做老道的羹飯,念老老道是奉齋的,特地買壹塊豆腐,把碗盛著放在廚下。又去買些紙錢,轉來取豆腐時,不知那壹個移在燒火的矮凳上,被狗子吃去了。
  蛋子和尚明知是眾僧們故意如此,又惱又苦,對著竈下哀哀的啼哭。眾僧出來攬事道:“這廚房須不是劉氏門中祠堂孝堂,只管哭甚鳥。早知這塊豆腐恁地值錢時,老師太也該替妳看守好才是,如今也不消啼哭,左右不是張狗兒吃,也是李狗兒吃,與妳親爺差不多。”
  蛋子和尚被眾僧壹人壹句,數落壹場,也不回言。撇卻紙錢,壹逕走出寺前,向水潭邊壹塊搗衣石上氣忿忿的坐著。想道:“這夥禿驢欺得我也夠了,我如今死了養爹,更沒個親人。老和尚雖好,許多年紀也是風中之燭,朝不保暮。到底是個不好開交,不如半夜三更,放把火燒死了這夥禿驢,方出得這口氣。只長老這條命要留下他的,怎的哄得他出寺門便好。”千思百量,心頭火按納不下。提起拳頭向那搗衣石上只壹下,把壹邊角兒打個粉碎。
  此時東鄰的朱大伯也故了,有個兒子叫做醜漢,大伯死後老和尚念其前情,把五鬥麥子去助他喪事,又領著蛋子和尚到他靈前磕頭,所以蛋子和尚與醜漢壹向相識來往。這日醜漢正在潭邊低著頭洗菜,只聽得石頭碎響,擡起頭來看時,認得蛋子和尚,問道:“蛋師為甚在這裏試力?”蛋子和尚坐著只不做聲。
  醜漢道:“妳與誰鬥寡氣來?出家人戒的是酒、色、財、氣四件,酒是沒要緊,雖說色財二字,那裏便有什麽婆娘與妳偷,錢鈔兒與妳撇,只這氣,是日日有的,第壹要戒的是他。”
  蛋子和尚聽了這話,十分氣已降下三分了,便道:“老哥好話,我別無他事,只受這壹班禿驢欺侮不過。”醜漢道:“我父親在日,常說妳是不落血盆的好人,怎的與他們壹般見識。自古道欺壹壓二,他先進寺門壹日大,妳又是單身,除非別處去,不住這寺中罷了。若要同鍋吃飯,後日慈長老去世,還要在他們手裏討針線哩。思前算後,總不如耐氣為上。”說罷提著壹把菜,向東去了。
  蛋子和尚因這壹席話,把放火燒寺的念頭撇開,決意出外遊方。想著慈長老待我甚好,不對他說壹句如何使得,又想道:若對他說,壹定不放我去,不如硬著心腸,就今日撇開罷了。依先入寺到廚下去看時,紙錢還在碗櫃上,取來就焚在竈前。走到慈長老房中,魆地裏將隨身衣服被單打個包裹放著。等天晚溜出寺門,趁著月光,拽開腳步便走。有詩為證:
  不分南北與西東,大步行來去似風,
  未必前途都稱意,且離此地是非中。
  不說蛋子和尚去後,且說慈長老當晚不見蛋子和尚進房,問著眾僧,都推不知。過了壹夜,明日看他的衣服被單都沒有了。心下疑慮,對眾僧道:“妳們那壹個與小和尚鬥口來,他衣服被單都收拾去了,也不對我說聲,定是賭氣去的。”
  眾僧那個肯認,都說:“我等並無口角,他立心要遊方久了,只牽掛著劉狗兒,昨日燒些紙錢,是打算出門的意思。”長老不信,吩咐眾僧四下裏尋訪他回來。眾僧口裏答應,那個去尋,只在寺前寺後閑蕩了個把時辰,來回覆道:“沒處尋,想他去得遠了。”
  吃了早飯,慈長老又催促眾僧分頭再去,自家拄個竹杖,也去村中走了壹回。轉到寺前,見這些徒弟徒孫們在水潭邊壹行兒擺著,檢些瓦片兒賭打水鼓耍子。慈長老發個喉急道:“我老人家也自家去奔走壹遍,虧妳後生們看得過,在這寺裏相處幾時,全沒些情分,就不去訪他個下落。”
  眾僧見慈長老認真,越發不在意,壹個道:“不消尋得他,他想著老師太恁地牽掛,決不去遠的。只兩日三日自然來看妳。”又壹個道:“老師太妳便牽掛他,他到不牽掛妳。若是他心地好時,不走去了。就去也得對妳說壹聲。”又壹個道:“他將來是壹寺之主,我們都沒用的,怎教老師太不掛牽。”又壹個道:“他又沒有俗家,原是個淌來僧,老師太有處尋他來,沒處尋他去。又不是我們作中過繼到寺內的,認得他何州何縣,向海底下撈針去。老師太妳必定曉得些蹤跡,對我們說知,待我們寫個長帖請書,請他到來便了。”
  慈長老被眾僧七嘴八舌,氣得開口不得,回到房中落了幾點眼淚。以後也不教眾僧去尋了。每日鎖了房門,自家各處捱問,每遍回來,眾僧背後做手勢裝鬼臉,慈長老只做不知。過了月余,毫無音耗。慈長老又在觀音大士前求了好幾遍簽,都是不吉話兒,想著起初求的簽訣上說道“螟蛉只暫時”,又道“來處來時去處去”壹定是尋不著了。那簽是第十五簽,剛剛撫養到壹十五歲,想是天數已定,無可奈何,嘆口氣也只得罷了。正是世上萬般哀苦事,無非死別與生離,天下無有不散的筵席。這段話繳過不提。
  再說蛋子和尚出了寺門,立心要遊各處名山,訪個異人,傳個驚天動地的道法。壹路化緣前去,到全州湘山光孝寺中,拜了無量壽佛的真身。又往衡州朝見南嶽衡山,把七十二峰、十洞、十五巖、三十八泉、二十五溪都遊個遍。
  逢山看山,逢水看水,遇個遊僧道便跟他半月十日,看他沒甚意思,又拋撇了。如此非壹。忽壹日,同幾個僧家,來這沔陽雲夢山下經過,到個所在,終無人煙,都是亂山。貪著僻靜,只顧走,只見白霧漫漫,前途不辨。心中正在驚疑,內壹僧在後面把手招道:“快轉來,走錯路了。”
  蛋子和尚隨著僧伴轉去,問道:“這是什麽所在?”那僧壹頭走,壹頭說道:“聞得這裏有個白雲洞,乃白猿神所完。因有天書法術在內,怕人偷去,故興此大霧,以隔終之。”
  壹年之內,只有五月五日午時那壹個時辰,猿神上天,霧氣暫時收斂。過了這個時辰,猿神便回,霧氣重遮。內有白玉香爐壹座,只香爐中煙起,此乃猿神將歸之驗。曾有個方上道人,趁著這個時辰進去,將到洞口,看見壹條石橋甚是危險,情知走不過,只得罷了。這霧氣不知許多裏數,若誤走進去,被霧迷了,四面皆無出路,就是走得出時,受了這霧氣在肚裏,不是死也病個夠。這雲夢山共有九百裏大,本地還有不曉得白雲洞的。”蛋子和尚聽了,心下想道:“原來真有這個法術在此,我若沒緣時,便與那個有緣。”
  過了幾日,撇卻了同行僧伴,獨自逕到雲夢山舊路來,旁著近霧之處,折些枯木,摘些松枝,低低的搭起壹個草棚。日裏出外投齋化飯,夜間只在棚中歇息,專等端午日,要到白雲洞中盜取白猿神的天書道法。若是壹偷就偷看著了,那壹個不去走壹遭兒,也不見得天書妙處。正是:
  受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畢竟蛋子和尚怎麽樣去盜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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